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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簿·靈域 與沫 10383 字 3個月前

灰白色石頭修建的大橋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探出手來,從地上飛快地撿了一把冰球用衣服兜著,然後扭頭跑了回去。

橋下的水渠中,滾滾水流洶湧而過,不時地泛起水花濺到兩側的石板路上。男孩害怕滑倒,拎著衣角順著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半邊身體都被水花打濕了。

小路中央,有一塊圓弧形的凹洞,麵積大約有十幾平米。據說是橋梁設計者因為見到有很多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在陰雨天氣會躲在橋下避雨甚至睡覺,但狹窄且濕滑的石板路容易讓人滑倒,一不留神掉進河裡說不定就再也爬不上來了。於是他在所有自己設計建造的橋梁下都留了這麼一小塊地方,以供流浪者可以居住。

換在平時,這樣的橋洞對流浪者來說不亞於頂配住宅,能住在裡麵的人多半都是最強壯最凶很的那一個,但此刻災難麵前,眾人不約而同地開始患難相扶。此時此刻,橋洞中擠擠挨挨地大約有十三四個人,地上堆滿了他們帶來的各種垃圾和破布,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空氣中的味道也很難聞,但也因此,橋洞比外麵要溫暖得多。

幾人看見小乞丐進來,隻是給了他一個麻木的眼神,沒有太多的反應。男孩順著人群中的縫隙踮著腳尖走到最裡麵,一堆舊衣服上麵頂著一個小小的腦袋,枯黃的頭發,臉頰泛紅,看見他進來,立刻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哥哥。”小女孩輕聲叫道。

男孩把手裡的冰球挑了最乾淨的一個出來,塞到女孩的嘴裡,她像是含著一枚糖一樣露出幸福的笑容。剩下的冰球男孩用破布裹了裹,貼到她的額頭上。

明明外麵那麼冷,但指尖下觸到的皮膚,卻是燙的嚇人。

眾人默默地看著,他們都知道女孩病得很重,這樣下去多半是會死的。但他們自身都難保,也沒有餘力去幫助他們。最多也隻能是把自己本來就不多的保暖衣服分出來一件,或者是把藏在懷裡的餅子掰給他們一半。

橋洞裡很安靜,餓著肚子的時候,少說幾句話也能節省些力氣。彌漫著各種臭味的空氣中,女孩一聲比一聲沉重的呼吸聲十分清晰。

忽然,昏暗的橋東猛地一亮,一個提著燈的修長身影出現在洞口邊。

……………………………………

連威脅帶勸哄的,狄克把一行十幾人帶到了附近的一棟大房子中。兩三裡的路程走下來,儘管大多數時候都走在可以避雨的屋簷下,但眾人還是渾身都被淋得濕透,凍的兩排牙齒隻打架。隻有被狄克護在懷裡的女孩沒有淋到一點雨,因為生病而盛滿淚水的大眼睛顯得格外可憐可愛。

門一打開,熱氣撲麵而來,眾人一瞬間神情都顯得有些恍惚。隨後兩三個人迎了過來,將眾人分男女帶到旁邊的兩個小房間裡,擦乾身體,換上乾燥的舊衣,隨後再每人領了一碗熱粥和兩塊餅子,被人指引著在指定的地方坐下來的時候,眾人都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仔細看看,這個地方原本應該是某個商家的倉庫,房間寬敞且高大,但窗戶很小。此刻屋子裡擺著好幾個炭爐,烘得到處都暖烘烘的。此刻在房間裡擺著許多用木板和磚塊拚起來的簡陋木床,上麵堆著乾淨的稻草和被褥,雖然都是舊的,也有一點點在櫃子裡積壓許久所醞釀的異味,但比起之前的橋洞已經好了千倍萬倍。

房間裡除了他們以外,之前還有二三十個人,有人在喝粥,有人在小聲說話,還有人已經睡下了。眾人臉上幾乎都帶著跟他們一樣的神情——突逢厄難的悲傷,對未來的惶恐,還有突然得救的慶幸。隻有幾個小孩不懂大人的憂慮,突然來到這種環境還很興奮,聚在一起跑東跑西,不時地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小乞丐擔憂著妹妹,雖然很餓很餓,但也沒有吃飯的心思。他把餅子塞進懷裡,一直緊跟在狄克身邊,來到了隔壁的房間裡。

這間房裡的人要少的多,而且全都躺在床上,大部□□上都還帶著血跡,一兩個家人守在旁邊照顧。但不知怎地,這間大約是病房裡的人的精神倒是比前一間房子裡的人要好很多,大部分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男孩跟在狄克身邊,一直穿過這間病房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頭。前麵是一扇小門,但緊閉著,狄克也不說話,就站在門邊等候。

小乞丐偷偷仰起頭來看看狄克,想要問點什麼,但看著那張凶狠冷厲的臉,他的勇氣又縮了回去。

他隱約聽到其他大人管這個人叫殺神,那帶著畏懼的神色讓他知道這是個很可怕的人,因此不敢說話。

“稍等片刻,會有人來為這孩子治病。”狄克雖然沒有低頭看他,卻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說道。

男孩:“……嗯。”他遲疑了一下,又輕聲道:“謝謝您,大人。”

但這一次,狄克沒有回應。

混跡街頭看人臉色討生活的經曆讓男孩身上沒有半點熊孩子的特質,他溫馴地像個小影子一樣跟在狄克身後,不時地抬頭看看妹妹。小女孩已經昏迷過去,臉紅得像火燒一樣。

兩個男人用擔架把一個渾身纏著繃帶的男人抬了出來,安置在一張空床上。男孩轉頭看了一眼,見那個男人被裹得隻剩下一隻眼睛在外麵,但人似乎睡得很是安詳。

又有幾個穿著統一的藍色服飾的年輕女孩出來,有的端著裝滿血水的盆子,有人拿著繃帶和各種工具,還有人開始打掃房間。同時也有一些站在外麵的人提著水桶、抱著盆子進去,一時間原本十分安靜的環境變得忙忙碌碌。男孩發現自己擋了路,急忙竄到狄克身邊,待眾人紛亂地從眼前走過之後,才看到一個俊美的青年和兩名老醫師邊低聲說話邊走出來。

擅長察言觀色的男孩很快就發現,那兩名年紀很大的醫師竟然是以那名青年為中心的,而且態度看上去十分尊敬,其中一個人還說著:“剛才他抬進來的時候,我都想放棄了……幸好有你在,他才撿了一條命回來。”

按照常理來說,這種時候那青年就應該說幾句謙虛之詞或者表示這都是大家的功勞,但眼前這人卻似乎沒有這種意識,他讚同地點點頭說:“嗯,我也是這麼想到,他運氣真好。”

這語氣,就跟誇的是彆人一樣。

兩名老醫師同時失笑,神色十分和藹,仿佛對那青年有著無限的寬容。他們轉頭看到門口的狄克三人,隨後目光就落在了狄克懷裡的小女孩身上。

“哦,這孩子病得挺重。”

話是這麼說,但說話的這位老醫師神情卻顯得很輕鬆,他轉頭對身邊的青年說:“容遠,看你的了。”

“嗯。”

容遠上前檢查了一下,摸出一枚藥丸塞進女孩嘴裡,然後在她側臉和脖子上按了兩下,女孩就不由自主地把藥丸吞了下去。

然後他看著男孩問:“這孩子是你什麼人?”

“她、她是我妹妹。”男孩似乎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話,急忙結結巴巴地說。

“我剛給她吃了藥,你就負責照看好她,如果半小時後她還繼續發熱,你就來找我。”容遠像對待一個大人一樣吩咐道。

男孩不自覺地立正站好,鄭重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一個穿著藍色衣服的少年走過來,將女孩接過去,把她安置在炭爐邊的一張空床上。男孩跟著過去,坐在窗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孩,神情嚴肅,隱隱帶著一種使命感。

眾人看著這一幕,都由不得笑了起來。兩名老醫師跟狄克打了個招呼,就去看其他病人的情況。容遠問狄克:“需要休息一會兒嗎?”

狄克搖搖頭。

救人的感覺很好。每救下一個人,他感覺自己內心的罪惡和痛苦似乎就減輕了一點。

三年來,每當他睡著的時候,一萬多人的哀嚎、詛咒和哭泣就不斷地在夢中回響,讓他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而昨天,是他三年來頭一次能整晚安睡到天明。

“那好。”容遠也不勉強他休息,開啟指針羅盤飛快地瞥了一眼,然後關閉羅盤道:“我現在指的這個方向直線距離一千五百二十米左右,你去那邊看看。”

功德羅盤使用得多了,容遠已經能夠熟練地從指針的顏色和長度判斷出事態的緊急程度和距離遠近,他甚至能把距離精確到毫米,不過沒有那個必要。

狄克點點頭,轉身離開,身後傳來一個女孩跟容遠彙報說繃帶不夠用的聲音。

他走到門口,回頭看看身邊已經重新圍了一堆人的容遠,輕輕笑了下,然後開門出去。

一開始被容遠留下來的時候,被挾恩以報的狄克心裡是很抗拒的,他原本打算將來找機會也救容遠一次當作還債,然後就離開。但不知不覺間,這種想法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