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有點被表揚以後受寵若驚的感覺，它仰頭看著諾亞，問：“現在容遠不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吧——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諾亞本來是《功德簿》中兌換出的一台液態金屬構成的智腦，在質量守恒的前提下可以任意變形成各種形態，但現在，它體型小了很多不說，而且外形似乎也固化成了一隻白貂的樣子，就連它跟《功德簿》之間的聯係都變得十分微弱了。
諾亞回憶了片刻，說：“當年，變故發生的時候……”
容遠曾經帶領著船隊探索星際之橋，不巧正好遭遇了超新星爆發，輻射的激波和超高速的噴流激發了大量如潮汐泡沫一般無數大大小小的黑洞，其中的一部分形成了跨越星河的蟲洞。這些蟲洞曾經讓容遠的一名叫做德羅布克的隊員僥幸存活下來，也給諾亞留下了一線生機。
諾亞原本的身體其實跟一個成年人也差不多大了，但噴發泡沫般的黑洞瞬間就“啃”掉了它大半的身體！這種對於一般生命體來說足以致死的傷勢卻不足以讓諾亞喪命，作為智能生命，諾亞本身的核心程序壓縮以後甚至可以保存在指甲蓋大小的存儲器上。
千鈞一發之際，它利用自己強大的計算能力避開了絕大部分致命的危險，主動舍掉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軀體，不斷地分割、變形，最後被一個巨大的蟲洞吞噬的時候，它剩下了彈珠大小的一部分。
於是，它也不得不舍掉了大部分的功能，除了核心程序以外，大部分內存都用來保留與容遠等人相處的記憶，剩下的，就是作為機器人最基本的分析和計算功能。
然而，這是一個沒有網絡，也並未發展電子科技的世界。
諾亞本來不知道這一點，它還想要找到容遠他們，告訴他們自己還活著。它在虛空中漫無目的得飄蕩了很久，因為利用太陽能充能的速度較慢，它不得不尋找一陣，就休眠一陣。
一次從休眠中醒來以後，它發現自己落在了一個有生命的星球上，被一隻獾撿了回去，當作收藏品放在自己的洞穴裡。
又過了很長時間，它才掌握了利用電子信號——它當時以為是電子信號，後來才發現其實是靈念力量——影響動物行為的方式。之後，它附在獾上，附在飛鳥上，附在遊魚上，附在爬蟲上，附在老鼠上……控製著各種各樣的動物四處尋找，最終，它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反而確認了自己其實是來到了一個與銀河係截然不同的星域中。
這一段經曆，諾亞隻是用寥寥幾語帶過，然後說：“後來，我遇到了一個小男孩。他靈念很強，可以跟我交流。從那以後，我利用自己的分析計算能力幫助他修煉，他則承諾將來強大以後送我回到故鄉，或者幫我找到要找的人。後來，那孩子長大了，變得很強很強，堪比神明，但他承諾我的事，還是一件都未能做到。”
說到這裡，諾亞垂下眼睛，沉默了一陣，才繼續說：“再後來，他因為一些事不得不離開。臨走之前，他為我製造了現在的身體，這樣就算他離開了，我也能憑借自己繼續找下去。”
“然後，有一天……我就突然感覺到……容遠來了。”
它平淡地說著，沒有太過激動的語氣，但它此刻的笑容竟跟豌豆記憶中、跨越星際之橋前容遠的笑容十分相似。
——曆儘滄桑，遍體鱗傷，但還是要繼續向前。
“你們呢？”諾亞又問：“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
“我……其實差不多都是睡過來的。”豌豆垂著頭，有些憂傷地歎了口氣，然後說：“超新星爆發的時候，我……動用了一些不該動用的力量，整整沉睡了九十年。在那期間，容遠一直都是一個人我……一直想，他那時候肯定很傷心、很痛苦吧？”
“隻是……我怕會讓他難過，一直都不敢問。”
“雖然容遠從來都不說，但我知道，他其實是比任何人都重情的一個人。但偏偏，他總會遇到傷心的事。”
豌豆說起了它蘇醒以後看到的、聽到的、猜到的一些事——昔日夥伴死的死，散的散，有人與他漸行漸遠，有人獲得了新的幸福，也有人一直怨恨著容遠。當年在爆發事故中僥幸活下來的德羅布克，也因為濫殺無辜、以數個星球的生命為祭意圖複活昔日的夥伴，最終被容遠親手所殺。
“現在想想，或許他忘了這些也好。”豌豆有些傷懷地說：“全都忘了，就不會痛苦了。”
諾亞微微閉上了眼睛。
有些事，在看到容遠的時候它就已經猜到了，比如當年的夥伴在那樣可怕的天災中未能幸存下來，這是必然的。但有些事……比如德羅布克……這就是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了。
或許正是應了那句話——如果一件事有變壞的可能，不管概率有多小，它總會發生。
“所以……”它低聲道：“在我們分散以後，你們在銀河係又度過了一百年，然後跨越了星際之橋。”
“嗯，是的。”
“確認嗎？”諾亞又問了一遍，“在你進入《功德簿》沉睡以後，容遠有沒有可能還經曆了一些彆的事……隻是到如今才將你喚醒？”
豌豆愣了一下，閉目仔細感應了一陣《功德簿》中記錄的信息，才肯定地說：“嗯，他跨越星際之橋後直接就落到了這個地方，時間還不滿三個月。還有，容遠的失憶也是因為在跨越星際之橋的時候頻繁使用時光倒流、無法負荷那種強大的時空之力才導致的。等等……”
豌豆忽然察覺到了什麼。
“《功德簿》中記錄，跨越星際之橋在我們的感知中雖然隻是一瞬，但實際上……已經過去了211個地球年！這……”
豌豆驚愕地說。想到銀河係中那些仿佛昨天才分彆的人……現在或許已經化為了一捧清灰，心中不知是什麼感受。
“所以，你剛才才這麼問我，對嗎？”豌豆仰頭問諾亞：“因為你已經在這裡等了三百多年？”
雖然之前從諾亞的故事中就知道它肯定經曆了很漫長的時間才等來相聚的這一天，但是三百年……
諾亞緩緩地搖搖頭，說：“不，我……當初並不是通過星橋到這邊來的，是卷入了蟲洞和時空亂流。所以我流落到靈域的時間，比那還要早一些。”
“早……多少？”
“乘以五。”
“一……一千五百年？”豌豆驚道。它完全無法想象，諾亞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看到它震驚、同情，還有感同身受的悲傷，諾亞反而笑了。
“沒必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小豆芽，我可沒你想得那麼淒慘。相反，我現在……感覺很好，從來都沒有這麼好過！”
它蹬在桌子上，伸了個懶腰，以一個最舒服的姿勢趴下來，頭擱在前爪上，柔聲道：“不管怎麼說，我等到了……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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