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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簿·靈域 與沫 16221 字 4個月前

平坦的雪地上, 多了一個橢球形的土丘,那是一個用厚厚的冰塊製作的簡易房子,門口堵著一塊厚冰, 房頂上已經落了一層薄薄的雪。

冰屋內部倒是十分溫暖, 一堆柴火安靜地燃燒著,將鐵鍋裡的肉湯煮的咕嚕咕嚕響。一個個氣泡從鍋底冒出來, 接觸到空氣以後啪地一聲裂開,綻放出濃鬱的香氣。

亞莉克希亞找了幾件農戶家的舊衣換上,頭發蓬亂、灰頭土臉的坐在火堆邊,從旁邊拿起一根又冰又濕的柴火,握在手中片刻後, 一股白氣蒸騰而起, 濕柴已經變成了乾柴,被她順手放在旁邊。

在她的左手邊,已經放了這樣的一小堆柴火。

亞莉克希亞剛開始的時候總是順著換氣管道定位積雪下農戶的房子,然後挖一個深洞鑽進去休息。但是後來,她發現這樣又累又耗時, 找到的房子也並不十分保暖。她也可以找到農戶家地下室的入口, 但地下通道一般都會用沙土堵上, 且被凍得十分結實。將其挖開, 不比重新修一棟房子容易。

在生存的壓力下, 亞莉克希亞嘗試了各種辦法,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冰建造房屋。她的靈念能力能夠迅速融化積雪,再放置片刻就能使其結冰,十幾分鐘不到便可以建出一座冰屋來,倒是比尋找雪下的棲息處更加方便快捷。

於是亞莉克希亞一路走一路修,手藝也越來越好。如今她十分鐘就可以搭出一座嶄新的屋子來, 再生火取暖,一整晚都不需要她耗費自己的靈念來維持溫度。良好的休息使得她的精神和體力都得到了恢複,但是焦躁、擔憂、悲痛等等負麵情緒又使得她眼窩深陷、形容憔悴,眼中仿佛始終籠罩著一層陰霾。

冰屋的一角,還躺著一個身軀龐大的士兵。他長得很高,頭頂著冰屋這一邊的牆,腳抵著另一邊的牆,盔甲都被卸了下來,隻穿著一身夾層麻衣,粗壯的胳膊比亞莉克希亞的腰都粗,一條腿受了傷,乾涸的血液把褲腿緊緊地黏在腿上。

他的手腳都被捆了起來——亞莉克希亞本來是想要全部打斷的,但看著對方的臉,卻有些下不了手。

肉湯已經煮好,亞莉克希亞提起鐵鍋,在屋外放了片刻,重新拿回來的時候溫度已經降到恰好可以入口的程度。

她舀了滿滿一碗肉湯,剛喝兩口,就聽旁邊的士兵哼了一聲。亞莉克希亞立刻放下碗,拔刀壓在那人的脖子上。

士兵皺著眉頭,抽抽鼻子,咽了口口水,然後才慢慢地睜開眼睛。

黑白分明,帶著幾分天真。

過了好幾秒鐘,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處境——鋒利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隨著他轉頭的動作,刀鋒已經劃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線。

亞莉克希亞注意到,他的臉上沒有一點痛楚之色,甚至還想伸手摸一摸,似乎痛覺非常遲鈍。

白馬城的這些怪物們,似乎都是如此——悍不畏死,就算被攔腰砍成兩半,趴在地上拖著腸子都還能戰鬥,至死方休。

亞莉克希亞在內心堅持用“怪物”來稱呼這名士兵,讓自己的心冷得像石頭一樣。但對方的眼神、神態,卻一直在動搖她的意誌。

“不許動!”亞莉克希亞冷冰冰地說:“你被俘虜了!”

士兵沒有叫喊,沒有憤怒,他眼睛轉了轉,又抽抽鼻子,看到了旁邊的鍋和碗。

“我餓了。”士兵用小鹿般純潔的、怯生生的眼神看著他,輕聲道:“姐姐,你做了什麼?聞著好香啊!我能嘗一口嗎?一小口就行。”

亞莉克希亞幾乎要被氣笑了。

姐姐?

一個幾乎有她兩倍高、五倍壯的男人,用尖細到可笑的聲音,喊她姐姐?

她想要笑,但心底卻止不住地泛起寒意。

“老實點!”她喝道:“你現在是俘虜,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知道嗎?”

“俘虜是什麼?”士兵問道。

“是我在問你!你不許提問!”亞莉克希亞怒氣衝衝地吼道。

“……哦。”士兵眼神躲閃了一下,像是被嚇到了,乖巧地應道。

亞莉克希亞:“……”

感覺更加詭異了。

她定了定心神,決定先從簡單的開始,問道:“你叫什麼?”

“耶維奇。”

“從哪兒來的?”

“大石頭村。我家住在村東邊,有顆大石頭,很好認的。”

“大石頭村在哪兒?”

“在、在哪兒……?”耶維奇猶豫了一下,很小聲地說:“在我家?”

“彆跟我裝傻!你當你是三歲小孩嗎?”亞莉克希亞怒道。

“我、我當然三歲小孩啦!”耶維奇一挺胸膛,驕傲地宣稱:“我已經四歲半啦!”

“哢啦!”

亞莉克希亞隻覺得仿佛有一道雷直直地劈到自己的頭頂,劈得她頭暈眼花,心神皆顫!

“你說……你幾歲?”她聽到自己用一種虛幻的聲音問道。

“四歲半!”麵前這個將近三米的壯漢則用天真的語氣回答道。

………………

火苗舔舐著鍋底,將鐵鍋中已經涼了的肉湯重新燒開。

“好了嗎?好了嗎?”耶維奇不停地問著。他縮著手腳坐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口水掛在嘴角,等聽到亞莉克希亞終於說了一句:“好了。”他立刻歡呼一聲,也不嫌燙,端起鍋湊到嘴邊,就好像捧著一隻大碗一樣,咕咚咕咚就把裡麵的肉湯喝掉了大半。喘了一口氣以後,又噸噸噸地把剩下的一點都喝光了。

“哎,熱湯熱飯,肚子暖暖。拉屎尿尿,百病全消。”

放下鐵鍋,耶維奇伸手揉揉肚子,哄著自己道,亞莉克希亞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她用了很多種方法來驗證,最後不得不承認:耶維奇說的居然是真的!他不光是長相稚嫩、眼神單純,同時智商也確實跟四五歲的孩子差不多,言語十分天真,過去對世界的認知隻有一個小小的村莊、父母和一些村民,他甚至說不清楚自己的家在哪兒,父母叫什麼名字。

同時,這個“孩子”的力氣也大得可怕,如同一隻暴熊或者猩猩一般,格鬥技巧也十分不俗,戰鬥智慧似乎是銘刻在他的基因當中的。

他幾乎沒有痛覺。亞莉克希亞本打算看看他受傷的腿,卻發現他的兩隻腳都被凍得青黑,在脫鞋的時候兩根腳趾竟然掉了下來。耶維奇不禁沒有疼痛或者害怕,反而撿起那兩根腳趾,用十分新奇的口氣說:“快看快看,亞莉,我的腳趾掉了!”

亞莉克希亞的全名對他來說發音有些困難,因此他隻叫亞莉。亞莉克希亞糾正了十幾次他也改不過來,隻能聽之任之了。

她怔怔地看著那兩根石頭一樣的腳趾,問道:“耶維奇,你不害怕嗎?”

“不怕呀!這又不是真的。”耶維奇咧嘴笑道。

“你說……什麼?”

仔細詢問一番以後,亞莉克希亞連蒙帶猜,才終於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幾個月以前,耶維奇還是生活在白馬城某個小村莊中的一個普通孩子,雖然生活十分貧苦,但父母都十分寵愛他,除了肚子經常吃不飽以外,也算得上是無憂無慮。

但是,三個月前的一個傍晚,地動山搖、大地崩裂。耶維奇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當他被人從廢墟中爆出來的時候,整個村子已經變成了一片平地,從那以後,也再沒有見過父母。

他和許多孩子一起,先是在黑暗的車裡搖搖晃晃地坐了很久,然後就到了一個“很黑、很大”的地方,見到了一個白胡子的老爺爺。

白胡子老爺爺告訴他們,他們都是被選中的人,接下來要進行一場遊戲。在遊戲中,他們將假扮成勇猛的城主親兵,進行一場無畏的戰爭,為偉大的城主奪來富饒的土地和無數的財寶。當然,遊戲中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們不會受傷,也不會真的死亡,隻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在遊戲中表現優異的孩子、獲得遊戲勝利的孩子才可以回到父母身邊,還將獲得城主的賞賜——玩具、美食、漂亮衣服、大房子,想要什麼都可以。而違反命令、投降、逃跑的孩子將會受到懲罰,不僅不能再見到自己的父母,還要被關在黑黑的大房子裡,跟猛獸為伴。

然後他睡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像山一樣高大、像熊一樣強壯的士兵,不知疲倦,不知疼痛,跟隨城主大人進行一場名為“征服戰爭”的遊戲。

身邊的很多小夥伴都倒下了——有的在攻城的時候被殺,有的被凍成了冰塊,有很多人睡下以後就再也不會醒來,但城主爺爺告訴他們,那些被殺的孩子都已經被淘汰了,不能繼續進行這場遊戲;而那些突然倒下不再起來的人,其實是從夢中醒來了,他們也被淘汰了。

“我不能被淘汰,我要當大英雄,帶著城主爺爺的賞賜回去!!我不想以後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耶維奇扁了扁嘴,說道。

“你忘了嗎?你已經被我俘虜了。”亞莉克希亞提醒道。

“你是假的,你不能抓住我!等我吃完飯,我就殺了你,然後就去找大家。”

耶維奇一邊抓著一塊土豆啃著,一邊含含糊糊地說著天真又殘忍的話。

亞莉克希亞沉默良久,可能是麵前的耶維奇太過高大,讓她很難完全把他當成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於是她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呢?你感覺到的饑餓、寒冷、受傷……這些怎麼可能是假的?哪有這麼真實的夢?”

“你真笨啊!都說了是夢嘛,醒來以後就全都忘了啊!城主爺爺都說了,夢本來就是又長又真實的,就像真正的世界一樣,隻不過醒來以後我們就會把它忘掉,所以才會以為不真實。”

這麼長的一段話,他一個磕絆都沒有就條理清晰地說下來了,可見這樣的質疑和回答,他或許已經聽過很多次了。

“而且你看!”耶維奇擼起袖子,露出胳膊,拔出亞莉克希亞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往自己的胳膊上一插,再一劃!

鮮紅的血從長長的傷口中冒了出來。

耶維奇臉上居然還帶著笑,他看亞莉克希亞臉色大變,笑著安慰道:“彆怕彆怕,一點也不疼,因為是在夢裡嘛!媽媽說過,夢裡是不會疼的,如果感覺疼的話,就要醒來了。”

傷口的血液很快凝固,但地上那一攤刺眼的鮮紅卻不會隨之消失。耶維奇也不在意,放下袖子,重新從火堆裡拿了一個土豆開始吃。

他手上有很多燙傷和凍瘡,看上去十分可怖。但把這一切當作夢境的耶維奇卻絲毫不在意,隻專心地啃著灰撲撲的土豆。

亞莉克希亞垂下眼睛,臉色陰沉沉的。

吃完土豆以後,耶維奇含著手指舔了舔,眼珠咕嚕嚕地轉來轉去,見小小的冰屋裡確實已經沒有更多吃的了,才遺憾地咂咂嘴巴,對亞莉克希亞說道:“雖然你是夢裡的人,但是你既然請我吃飯了,就是好人,我不殺你了。我們做朋友吧!等我醒來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玩彈弓!”

亞莉克希亞仰頭看著他,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長歎一聲,輕聲道:“好。”

耶維奇頓時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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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陽光被陰雲遮擋,天空陰沉而黯淡。風一吹過,便卷起滿地的積雪,撲簌簌地拍向路人的臉龐。

城內靜謐的巷道在這一日變得十分熱鬨,守在值勤室內士兵目瞪口呆地看著一輛輛豪華的馬車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停在城牆邊。城牆下白茫茫的雪地頓時被各種靜心裝飾的馬車點綴得如同錦簇花團,穿著各色服飾的仆從攏著袖子,來來回回快速地小跑過去。

城牆上方,此刻已經多了一個巨大的建築——四壁包括天花板都是透明的,橢圓形的拱頂和飛簷都美輪美奐。建築內點綴著各種昂貴的畫作和裝飾,房間裡熱得女士們甚至連一件多餘的坎肩都披不住。

這樣的建築,當然隻有靈師才能在一夜之間完成。隻見房間四麵各有八名穿著協會製服的靈師。他們閉著雙眼,手按在牆上一個,喃喃低語,隱約可以看見藍色的流光在他們的掌下遊動,並蔓延到整個水晶般的建築當中。

容遠一行人到的時候,這裡已經有很多人了。他們衣著相對普通,馬車也隻是普通模樣,因此剛進門的時候並不被人重視。但容遠敏銳地感覺到,周圍明裡暗裡有許多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這種宴會很常見嗎?”容遠看著城牆上方這奢侈的布置,忍不住問道。

隻為了一次臨時的宴會就這樣大費周章,哪怕是容遠如今對金錢已經沒有多少需求,也覺得太誇張了。他估摸著,這裡的東西如果湊在一起打包賣了,大概能讓整個瑟瓦肯的貧民都的吃飽穿暖地渡過這個冬天。

“不常見。”狄克低聲道:“冬天太冷,出門一次哪怕是對大貴族來說也嫌太麻煩了。所以他們都是在地下的宮殿裡舉辦宴會,地麵的各種享受和活動一點不缺,有時還能更加豐富。”

瓦斯卡斯難得打扮整齊了一次,他冷笑道:“這個城主興師動眾地搞這麼一套,不可能隻是為了宣揚他有多奢侈吧?我倒要看看,這家夥到底有什麼花花腸子!”

“瓦斯卡斯先生。”蘭桃緊跟在容遠的後麵,聞言忍不住擔心地道:“這裡到處都是人,這樣的話還是彆說了,要小心禍從口出呀!”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這小丫頭就是愛操心!”瓦斯卡斯撇撇嘴,倒是沒有反駁。

蘭桃微微鬆了口氣,暗自祈禱今天的宴會或者說表演能順順利利、不出意外,晚上能早點回家——雖然她的直覺告訴她,很快將有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正是因為擔憂,所以她才也執意跟著容遠來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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