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聞研呼吸一窒, 有些期待又有些不解道，“故事？什麼樣的……睡前故事？”
他默默往前傾身，兩眼直勾勾地盯著紀燁, 眼睛是前所未有的亮, 被暖橘色的床頭燈一照，紀燁絲毫能看到裡麵有兩簇小火苗, 像是要燒起來一般。
紀燁被他盯得有些受不了, 又覺得這樣一躺一坐有點詭異, 就把人拉了下來，自己往旁邊挪了挪, 空出了大半的位置。
戚聞研看了眼床，又看了看紀燁，神色難得謹慎,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會錯了意。
“躺著呀, 你要坐著聽？脖子不酸嗎？”紀燁拍了拍另一半床，光是看他這麼一直低頭的樣子，就替他覺得脖子疼。
戚聞研放輕了呼吸，這還是第一次，在小孩完全清醒的情況下, 跟他睡在一張床。
他默默拉了拉被子，遮住自己不自覺上揚的嘴角, 以一個絕對不舒服的姿勢, 偏頭盯著紀燁。
“那我講了啊……從前有一個國家, 他們的國王生了一個非常美麗的公主……”
“哎, 你把眼睛閉上，不然怎麼睡？”紀燁關了床頭燈，適應了一會, 還能看見一雙分外明亮的眼睛。
怪嚇人的。
戚聞研眨眨眼，乖乖閉上了，身子有些僵硬，睡得筆挺，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聽話。
他輕聲嘟囔了句，“可是我想看著你……”
但聲音太輕了，紀燁沒有注意到，等他故事講到一半，察覺到身旁的呼吸漸漸平穩，應該是陷入深眠了，紀燁打了個哈欠，也準備睡了。
卻突然聽到大佬超小聲地說了句，“沒有了嗎？公主就跟小矮人在一起了？惡毒王後放過她了？她在那種地方，住得習慣嗎……”
連著好幾個問題，把紀燁的瞌睡徹底衝走了，講故事講到一半自己睡著了，好像確實不太厚道。
他輕咳一聲，剛準備繼續說下去，因為這麼長時間沒有聽到他回複，戚聞研又補充了句，“我問題太多了嗎？對不起呀，第一次有人給我講故事，太開心了……”
說著，他從被子伸手過去，握住了紀燁的手腕，輕輕摩挲著清瘦的手骨，“已經夠了，睡吧，你也很累了。”
紀燁卻沒有辦法入眠，這樣脆弱的，溫柔的，孩子氣般撒嬌的大佬，是他從來沒在書裡見過的。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書裡有關大佬背景的一部分，卻發現沒有任何相關描寫，隻說是帝國訓練出來的人形兵器，冰冷而無情，滅世大BOSS，最強欺詐師……
好像他唯一的標簽就是“壞”，欺騙成癮，視人命如草芥，毫無人性。
可是沒有人，出生就是一個反派大變態。
會變成現在這樣，他又經曆了什麼呢？
明明麵前的男人是以一己之力就能顛覆整個世界的存在，然而對上他突然幼稚示弱，孩童般的舉動，竟不合時宜地戳中了紀燁那根名為“心疼”的細膩神經。
大佬以前，過得肯定也很辛苦吧？
要成為一個合格的間諜將會付出什麼代價，成功從訓練營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活著出來又會經曆什麼，書裡隻是寥寥一筆帶過，甚至沒有多餘的筆墨描寫。
可放到眼前人的身上，都會成為一把利刃，實實在在的，一刀一刀慢慢消磨掉他屬於人性的那一部分，將他徹底物化。
兵器不需要有自己的思維，隻要聽話好用。
可他們同時也沒想到，沒有了愛憎，沒有牽掛的反派，又會如何回饋這個惡心世界。
尤其當他有著那樣恐怖的實力。
所以最後那般慘烈結局，又何嘗不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著這一切呢？
既然沒有用，那就毀掉好了。
反正他也沒什麼可在意的。
這個世界太無聊了。
單是這麼想想，紀燁就覺得有點窒息，無聊到絕望，完全看不見希望的日子……
他緩慢而堅定地回握住戚聞研的手，重新講起故事的下半段。
公主最終還是會和王子在一起的，惡毒王後會受到懲罰，然後還有美好的婚後生活。
就像這個世界，它看起來糟糕，但其實也沒有那麼糟糕。
“故事大部分都是美好的，因為人們對那些好的東西還留有一些期待，所以……”紀燁張了張嘴，他似乎也沒有那個立場去勸大佬什麼。
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又憑什麼勸他大度呢？
隻是起碼……你不要毀滅世界好不好？
唯有好好活著，才能看到更多不是麼？
甚至，就算折磨那些仇人，也得留著慢慢來，不然一下子弄死了，不是更沒意思麼？
“所以什麼？”戚聞研等了半響，沒等來下半句，他直覺小孩似乎想告訴他什麼。
“所以你該睡覺了。”紀燁在他手上捏了捏，打了個哈欠，“睡吧，明天要上課了，我請了那麼久的假，還不知道費詠會怎麼為難我呢，我得養足精……”
說著說著，聲音漸輕，自己就睡了過去。
戚聞研靜靜地看著他，想把人抱過來，又怕把人驚醒，就這麼一直看著。
手裡握著的小手溫溫軟軟，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溫度。
也是，他這雙沾滿血腥，攪弄風雲的手，又有誰願意去握呢？
又等了一會，等到紀燁的呼吸平穩，才稍微撐起身子，在他唇邊輕輕落下一吻。
“謝謝你的故事，還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