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正月初六。
謝明承帶著媳婦兒女,驢叔、翠翠、紅玉、豹子、雪團、大奔、大牌回了星月山莊。同來的,還有謝老國公、謝明來、韓冉、韓芝、韓宗亮。
老爺子大半時間住鄉下,即使孫子一家不來,他今天也會來。
韓冉三姐弟早就說想來星月山莊玩,江意惜便請了他們。沒請韓宗錄,他和文八姑娘三月初九成親,一直在忙婚事。
新帝施恩加恩科。因為上年沒有舉行秋試,今年的秋試和明年春闈一起加。
謝明來今年會下場。他一直很用功,想來鄉下放鬆兩天。
放鬆隻是他的一個托辭,他就是想跟二嫂在一起。二嫂不在家,那個宅子似沒有陽光一樣。
他不好意思說出口,二嫂於他來說,像母親,像長姐,像知己。每每在他艱難痛苦的時候,都是二嫂讓他重拾快樂和信心……
謝明承還約了趙暢一家,趙暢今日有事明天會帶著小姐妹來。謝明珍二月中的預產期,來不了。
韓莞下了馬車。山風清冽,平頂山銀裝素裹,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金光。
隻有三個月沒來,她還是想的慌。
她習慣性看向騾子坡。
那裡白雪皚皚,潔淨肅穆。
凝視片刻,韓莞的目光又向上移去。天空蔚藍悠遠,陽光亮得刺眼,幾隻鳥兒自由地飛翔著。
她數了數,一共四隻。
若是突消失一隻就好了。
“娘親,你看什麼呢?”
下車的兩隻虎和韓冉姐弟來到韓莞身旁,都隨著韓莞的目光看向騾子坡上空。
“除了幾隻鳥兒,什麼也沒有啊。”韓宗亮說道。
謝明承知道韓莞在看什麼。笑嗔道,“什麼都沒有你們還看。”
韓莞也笑起來,收回目光,又看向雙宜山莊。
陽光裡,兩個五六歲的小男娃牽著兩個三四歲的小女娃從那道角門走出來。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小男娃長成了少年郎,小女娃長成了大女娃。
兩隻虎跑去捏了捏妹妹的小臉,就帶著小廝和雪團母子及送封家、方家、孫家等相好人家的禮物向村裡跑去。
韓宗亮跟在後麵喊道,“等等二舅舅……”
謝老國公牽著驢叔去村裡轉悠,還說,“晌飯不要等我。”
老爺子已經跟村民打成一片,在封家、方家、馬家吃飯是常事。
穿著白衣裳的翠翠和豹子向山裡跑去,紅玉跟在後麵。
韓莞把紅玉抱起來,拍了拍它的小屁股道,“你還小,長大些再去。”
暖暖看見哥哥和動物們一下全跑了,小嘴癟了起來,眼裡湧上淚花。
謝明承看不得閨女受委屈,從乳娘懷裡接過來,親親她的小臉低聲哄著。
眾人進後門去了正院。
春嬤嬤在鄉下自己家過年,知道今天主子要回莊子,帶著兒媳和下人做好了晌飯。
小榔頭守在正院門口,看到他們來了,屁顛顛跑上前磕頭拜年。
“祝謝大人、大奶奶福壽安康,平安喜樂。”
春山一家三口都是自由身,江意惜讓小榔頭喊自己大姨,喊謝明承大伯。春大叔和吳嬤嬤、春山都不願意,覺得失了本份。
小榔頭已經三歲多,長得又黑又壯,穿著紅緞長袍,看著像四五歲的孩子。
韓莞和謝明承各拿出一個大紅包給他。
小榔頭接過紅包站起來,大眼睛骨溜溜看向小暖暖。咧嘴笑道,“我娘也懷小妹妹了。”
春山媳婦又懷孕了?
韓莞由衷為春嬤嬤一家高興。
幾人進屋洗漱完,飯菜就擺上了桌。
擺了兩桌,一桌謝家兩兄弟,一桌韓家三姐妹。
江意惜讓小榔頭跟她們一起吃飯。
封燦走進來笑道,“我爹留老太爺和兩位虎在我家吃晌飯,還請謝大人、謝六爺、師姐、韓姑娘、暖暖去我家吃晚飯。”
小榔頭一聽,趕緊從圓凳上滑下來,跑去封家。
謝明承和韓莞接受了邀請。
飯後,謝明承去封家喝茶,韓莞帶著禮物去仙姑殿看望兩位老太太。
謝明來又提出去拜望西山居士,韓莞非常堅定地拒絕了。
韓冉和韓芝向謝明來請教吹簫和彈琴,她們專門帶來了簫和琴。
怕影響小暖暖晌歇,幾人去了桂園上房西屋。
功課優異、音律極佳又儒雅清俊的謝六公子如今被幾乎所有姑娘崇拜。能得他指導琴藝,是姑娘們夢寐以求的事。
因為韓莞的關係,韓冉姐妹偶爾會得謝六公子指點,讓許多姑娘羨慕不已。
夕陽西下,韓莞從仙姑殿出來。
她的心情很好,眼裡漾著笑意。
青山元君和西山居士幾乎不見任何外人,今天見了韓莞。韓莞選擇當個隱形人,坐在一旁靜靜聆聽。
香爐裡飄著鳥鳥輕煙,兩個老太太論道論琴,偶爾還會撫上一曲。
或許她們大半輩子過得孤寂無依,現在終於找到知音,心情大好,身體也隨之好起來,兩個老病秧子一下變得精神抖擻。
韓莞希望她們晚年能幸福快樂。
她剛走進星月山莊後門,就隱隱聽到琴簫合奏“洞庭落雁。”
樂曲舒緩清麗,悠揚動聽。
韓莞敢肯定,彈琴的人絕對不是韓芝,她不會彈得這麼連慣和悅耳。
肯定是謝明來。
來到桂園,江意惜沒有去正院,而是輕手輕腳走進上房。
西屋門大開,韓冉站著背對門口吹簫,謝明來坐著背對西窗撫琴。韓芝坐在圓桌旁,一手托腮靜靜聽著。
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斑駁灑入,謝明承如一位謫仙在金輝中撫琴。
他穿著竹葉青色交領廣袖長袍,袍子稍顯寬鬆,墨發用一支玉簪束在頭頂。修長白皙的手指撥弄著琴弦,薄唇微微勾起,陰柔俊美的臉上掛著些許笑意。
這孩子已經漸漸從喪母的陰霾中走出來了。
韓冉穿著淺金桃紅撒花長褙子,挑紅馬麵裙。衣裳合身,勾勒出少女的曼妙身姿。
韓莞笑意更深,不願意打擾他們,閃身躲去一旁聽琴。
曲畢,韓芝拍手說道,“好聽,真好聽。”
謝明來抬起頭笑道,“韓二姑娘又有進益了。”
韓冉笑得眉眼彎彎,她練習吹簫特彆用功,就是期許能有這樣一天,同謝六公子合湊一曲,又不致於拖累謝六公子的好琴藝。
她今天做到了。
她笑道,“多得益於我師父和謝六公子的指導,小女子受益非淺。”
說完,她還屈了屈膝。
韓芝像突然發現了新大陸,對著韓冉笑道,“二姐,我覺得你越長越像大姐了,特彆是側麵。哎呀,我怎麼沒有那麼像。”
長得像韓莞是韓家女人的光榮。姑姑李夫人不僅說她自己長得像韓莞,還說她的孫女像。包大夫人也說自己的孫女像,還有韓家二房、四房、五房的人都說自家的某某和某某像。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真正最像韓莞的,是韓冉。
謝明來仔細看了韓冉一眼。秋水明眸,五官精致,真的同二嫂很像。差彆比較大的是氣質,二嫂隨意澹雅,韓二姑娘溫婉靦腆。
他不禁臉色潮紅,趕緊移開目光,看到韓莞笑盈盈走進屋裡。
“二嫂。”
謝明來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