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是充滿了令人迷惑的魔幻時刻, 經曆過大風大浪的我十分坦然。
即使我的新老板突然抽風說出令人難以理解的虎狼之詞,優秀三好員工的職業素養也讓我淡定點頭,“好的老板, 請先說明一下情況, 給我一點心理準備。”
不要一上來就開大招,他不知道人的三觀一旦震碎就再也拚不回來了嗎?請給我一點套複活甲的時間。
“咳。”發現自己過度激動的菲茨傑拉德先生默默鬆開鉗住我肩膀怕我跑路的手,“坐下聊,你需要一杯咖啡嗎?”
“牛奶就好。”我瞥了一眼他死貴死貴又苦得要命的黑咖啡, 臉上寫滿敬謝不敏。
“你的口味還像個孩子呢。”菲茨傑拉德先生從一旁的小冰箱中拿出一瓶冰牛奶, 撕開倒入杯中,放進微波爐裡叮了兩分鐘才拿給我,“我的女兒很早就開始拒絕喝牛奶, 她總說這是孩子的飲料。”
談起女兒時, 他與塞爾達一樣,眼中滿是痛苦與懷念, 隻是顯得比妻子更克製一些。
“我本來也是孩子嘛。”我低頭抿了一口牛奶, 唇邊沾了一圈奶漬, “雖然不知道您是怎麼想的,但我毫無疑問和您的女兒並不相似。”
就算老爹是異能集團的首領, 他的乖乖牌女兒也絕對不會是如我這般的惡役。
“你誤會了。”可能是怕我歪樓到奇怪的替身劇情上,菲茨傑拉德先生很快解釋道,“我很清楚你與那孩子的不同, 但這不妨礙什麼。”
菲茨傑拉德自始至終都很清醒,但他的夫人塞爾達的精神似乎已經走到了崩潰邊緣。她迫切地需要一個人填補失去女兒給她帶來的恐懼心理,哪怕隻是一點點的安慰,但這個人選並不好找。
“塞爾達堅信我們的女兒還活著,所以我不能找一個與女兒太過相像的人來陪伴她, 這會讓她的精神狀況更加分裂。但我也不能找一個完全無法引起她共鳴的人,塞爾達不會接受。”
所以,曾在異國他鄉短暫地陪伴過她一段時間卻讓她倍感親切的我是最好的選擇。即使我身上迷霧團團,與“普通少女”的形象大相徑庭,菲茨傑拉德也認為值得一試。
“不需要你做太多的事情。”他說,“陪陪她就好。”
我看著他藍色眼睛中對妻子的眷戀與愛意,又想起塞爾達對我描述女兒時溫柔的眼神,卡在嗓子裡的拒絕言辭被我咽下,最終,我點了點頭。
我答應了菲茨傑拉德先生的請求,卻拒絕了他的支票與補貼,“如果你的要求隻是讓我陪伴塞爾達夫人,那麼我不需要這些,這不是一場交易。”
這是一次學習。
無論我願不願意承認,我的父母對我造成的影響存在於每個細枝末節之中。
自異能力覺醒後的每一天,我坐在他們中間,看著無止儘的愛慕之詞從他們口中吐露,就像看到肮臟河床上嗡嗡飛過的黑蚊,再動聽的情話也隻讓我一陣反胃。
曾經我相信他們是世界上最恩愛的夫妻,我是即使被忽略也仍被愛著的孩子,我說服我自己,體諒他們每一次的缺席與漠視。
異能力的出現打破了這一切,血紅色的大字日日夜夜掛在他們頭頂,在我眼前不斷閃過,逼迫我打碎自欺欺人的幻想,迫使我直麵最殘忍的真實。
——我不被愛。
我從我的父母身上學到何為“謊言”: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皆是假意。
天生樂觀主義者的性格解救了我,我很快不再糾結於自己是否被愛,得過且過的度過每一天,將他們的戲精表演當作與我無關的樂趣看待,最多會想一想他們兩個人臥底任務結束後我的結局。
【薛定諤的二五仔】給予我以不變應萬變的底氣,無論誰輸誰贏,無論暴露與否,我總是安全的。我現在會對二五仔事業如此熱衷,很大程度源自於父母的影響,他們讓我覺得這份職業有意思極了:充滿謊言與變數,戴著麵具度過每一天,隻為所謂的忠誠。很可笑,也很有趣。
漸漸的,我看著他們,就像隔著屏幕看戲中的人,失去真實感,隻剩兩個蒼白的姓名。我既是他們的附屬品,又與他們割裂般的分離。
唯有“愛情是假”與“親情易斷”的觀念被深深灌輸進我的腦海,在我最深的潛意識裡,我甚至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永遠相愛的戀人與永遠相伴的家人。
即使我已經將太宰治寫進了我的人生計劃書中,我對他的態度仍然是“如果他要離開,那麼就離開,我能理解。”
這大概就是曖昧期被拉長至今也仍沒有結果的最終原因,他在恐懼,我也在恐懼。
不過呢,比起將自己封閉在紙箱中不願意抬頭的太宰治,我擁有願意踏出去的勇氣。
曾將我傷害得遍體鱗傷的世界沒有學會溫柔待我,但好在我的鎧甲足夠堅硬,我的刀鋒足夠銳利,我可以向前,我會向前。
——我不會讓我的人生毀在畏懼之中,曾阻撓我的一切都要變成我的墊腳石。
塞爾達在這方麵幫助我許多,她獲得的愛意與傷害塑造獨一無二的她,而這份寶貴的經驗正是我一直缺少的東西。
我不害怕嘗試交付自己,在彷徨與焦慮中,她的故事是一記強有力的定心丸。
塞爾達告訴我,“愛”是真實存在,永不褪色的寶石,它藏匿在海底最深處的泥沙中,你可以說自己找不到它,卻不要否認它的存在。
正如菲茨傑拉德承諾的那樣,我無需扮演名為“女兒”的角色,我隻是塞爾達的傾聽者與陪伴者。
騰玫瑰纏繞在刷著白漆的花架上,紅茶的清香伴隨曲奇餅乾的奶油一起流淌,我專心致誌地吃一枚布丁,塞爾達看著花叢中飛過的粉藍色蝴蝶,從回憶中挑出新的故事同我講。
她總是有很多故事可以講,與女兒的,與丈夫的,與她自己的。她的人生由高峰轉向低穀,跌宕起伏中自有芳幽,甜蜜與苦澀都在時光中褪去,隻剩下脈脈的懷念。
“我常感到人生的短暫,曾經失去的再也回不來了,能抓住的人與事,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手。”塞爾達接住玫瑰花瓣落下的露水,眼底盈滿落寞的溫柔。
“但有時候,不敢說出口的愛意也是情趣的一種吧?”我想讓她高興一點,和塞爾達說起我在Guild中遇到的事——沒錯,我還是拿到了Guild的成員身份,集郵王者我本人——“瑪格麗特與納撒尼爾不就是典型的笨蛋情侶嗎!”
塞爾達愣了愣,突然和我一起笑出了聲。
沒錯,我在組合的同事瑪格麗特·米切爾與納撒尼爾·霍桑這對爭鋒相對的男女一度是我新的快樂源泉,每天都能帶給我不同的樂趣。
他們每天都在上演《米切爾大小姐想讓我告白》與《神啊!請砸死你不解風情的仆人吧!》兩場大戲,誰都不願意先開口,先手必輸,死要麵子活受罪,寧可事後氣到躲在房間裡咬被角也要爭這口氣。
實不相瞞我已經用他們編了好幾個相聲段子,直播間的觀眾老爺們一邊哈哈哈哈一邊猛恰檸檬,每天都在催更,甚至開盤賭他們什麼時候能在一起。如果不是我有Jungle的管理員權限,我的直播間八成要因為非法賭局殘忍被封。
你們這群觀眾,一點都不知道為主播著想,太過分了,指指點點.jpg
也對,誰會不喜歡落魄貴族大小姐與禁欲係神父的故事呢?相愛相殺與無聲默契的矛盾點都特彆好嗑,我每天帶著瓜子去上班,他們一吵架大家就自覺排排坐蹭我的瓜子吃,津津有味快樂看戲。
菲茨傑拉德先生也是個妙人,他欣然將兩位彆彆扭扭的下屬編為一隊,每天坐在辦公室裡聽他們爭吵的聲音,自覺人都年輕了不少,永遠處在壯年期。
每當瑪格麗特高聲對我說,“誰喜歡他了!整天捧著聖經念念叨叨的家夥,看著就讓人不爽”的時候,我總是慈藹地點點頭,半個字都不信。
為什麼大家都認為他們是一對呢?很簡單,因為戀愛最明顯的特征是“偏愛”與“縱容”。
當我看到瑪格麗特一言不合就用自己的異能力把納撒尼爾隨身攜帶的聖經毀的一頁紙都不剩而納撒尼爾完全沒有生氣,隻是無奈地歎一口氣同她吵上兩句的時候,我就明白,他們這對狗男女,明撕暗秀!
納撒尼爾人其實還行,謙和有禮,除了他為了糾正我“神父”不等於“牧師”的觀點對我叨叨了好久聽得我耳朵起繭子之外,沒有彆的缺點。我知道他是牧師與我稱呼他為神父衝突嗎?真是的,我可是超叛逆的花季少女。
與因信念相近或道義聚集在一起的武裝偵探社和港口黑手黨不同,Guild的成員們會為菲茨傑拉德先生服務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很有錢。
很好,很真實,一下就說服了我,誰會不喜歡錢呢,反正我喜歡極了。
但介於我自己曾經在貧困線上掙紮過很長一段時間,到最近經濟狀況才開始逐漸好轉的原因,我對“有錢人”的概念還十分淺顯,基本停留在跡部景吾隨手掏出的豪華遊輪上。
直到有一天我才忽然意識到,菲茨傑拉德先生的有錢與普通的有錢人不同,他一點不摳門,他特彆能花,還特彆喜歡在無用的地方花奇怪的錢。
我深切懷疑菲茨傑拉德先生是傳銷人員最喜歡的那一類冤大頭,隨隨便便編個買一贈一九五折廣告就能讓他自願掏空錢包買一些根本用不上的玩意兒的那種大客戶。
“千夜,你知道食人虎嗎?”那一天,菲茨傑拉德先生坐在他的辦公室中,雙手交合,指尖抵著下顎,擺出經典的幕後BOSS姿勢,藍眸幽深,問我一個奇怪的問題。
“?老虎,應該都吃人吧?”我歪了歪頭,難道還有吃素的老虎不成?拿出來給我見識一下?
菲茨傑拉德在接近半年的相處時間裡已經習慣了我不按套路出牌的路數,他無視了我的杠精發言,接著前言往下說,“那麼,你知道橫濱的【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