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家在何方?(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9758 字 3個月前

第50章--在何方?

我回長安的第一個年, 就這樣過了。

以滿懷欣喜開始,至血肉分離結束。

可悲又可笑是不是?

八弟隱疾複發,傷了親生兒子鯤兒。好在李昭早前有安排, 明著下旨讓太醫院院判去“戰場隨軍”, 實則把那醫術精湛的老先生放在我這兒,照顧我的身子, 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場。

原本我以為鯤兒的傷重, 求院判大人好生醫治。

豈料太醫在給鯤兒止血、治傷、喂止疼藥時淡淡說了句:孩子的傷是明病,有好的一天,關鍵是大人的心病難醫, 如同爆竹,平日裡堆在家裡沒什麼的, 可一遇著火, 肯定得炸, 於人於己都不利。心病還須心藥醫, 他這病的症結在哪兒,隻有本人知道, 要自己慢慢想開,同自己和解……

是我的不對, 全是我的錯。

八弟這些年一直過得清貧,可如他自己所說, 一簞食、一瓢飲, 在陋巷, 吾無憂有樂。他素日裡寡言少欲、安貧樂道,情緒失控隻有兩次, 一次是四月那次在書坊見到我, 另一次就是今夜。

如今弟媳婦同我一樣, 再有兩三個月就要生產,聽八弟說過,那是個老實巴交的姑娘,我怕她看見丈夫和兒子都受了重創,會焦心悲痛,傷了身子,再說她一個人也照顧不來。

於是,我把鯤兒留在我這裡,交給經驗老道的院判大人來醫治,再加上我和雲雀等人,總能將孩子照顧好。

若外人問起,就說八弟把兒子送到外地書院念書去了。

等太醫給八弟紮了針,他情緒緩和些許後,四姐和孫禦史就帶著八弟回去了。

我堅持出去送。

過了子時,就是正月初一了。

黑夜漫漫,月並不圓,而且還被抹愁雲遮擋住,長街淒清無比,隻有馬車碾地和雜亂無比的腳步聲。

寒風吹來,弄亂了我的頭發。

我將吹落的長發彆在耳後,扭頭朝身側緩慢行駛的車駕看去,四姐此時坐在車裡,抱著八弟,就像母親一樣,摩挲著八弟的胸口,小聲安撫他,而八弟並未完全清醒,如同喝醉般,喋喋不休地說話,一會兒要去殺人,一會兒又哭,一會兒又要銀子。

我簡直心如刀絞,雙腿如綁了千斤巨石般沉。

孫禦史一直默默地行在我身側,見我如此,溫言勸我:“你如今身子重,莫要如此自責悲痛,太傷身了,今晚事發突然,誰也沒能料到牧言這孩子忽然會犯病。”

“他怎麼會得這種病。”

我說這話的時候,手都在抖。

“哎。”

孫禦史重重地歎了口氣:“當年你和麗華一死一失蹤,就把他激成這樣了。”

許是想起了往事,孫禦史沉默了良久,他雙手捅進袖中,眼睛癡癡地盯著黑暗的遠方,已經稍顯鬆弛的喉嚨滾動了下,道:“當年你和麗華即將被賣,牧言這孩子拖著斷腿到處求人籌銀子,可你曾和太子爺定親,又是罪妃侄女,誰敢與你們高家搭上關係?六姑娘,我知道你恨我,今晚恨不得想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不是個人。”

孫禦史手抹了把眼睛,聲音略微有些顫:“當年牧言求到我這兒,我還記恨著高孫兩家的仇,讓人把他轟了出去,姝兒被我糟蹋了,她恨我,可不得不求我施舍點銀子、屈尊降貴去獄中打聲招呼。我百般譏諷、羞辱她,拍著她的臉,對她說,這就是你們家的報應。”

“後來呢。”

我拳頭緊緊攥住,指甲陷入肉中都渾然不覺。

“後麵我還是不忍,籌了些銀子,加上太子爺暗中授意我把你們姐妹倆贖出來,我找到牧言,讓他彆急,咱第二天就能救人了,牧言高興極了,跪下一直給我磕頭,感謝我。誰知,第二天獄中就傳來個消息,你們姐妹一死一被賣,讓牧言去收屍。”

孫禦史手摩挲著車壁,忽然老淚縱橫,哽咽不已:“這傻孩子那時候看見七姑娘的屍體,又嚇又恨,我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出麗華兩個字,可我實在拗不過他,就讓家小把他打暈,強托了回去。這一回去,他就得了這個病,一直念叨著死了、不見了,他一直恨自己沒本事,沒能把你們兩個及時救出去。”

我哭得幾度眩暈。

“我對不住姝兒。”

孫禦史長出了口氣,道:“那年姝兒也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姑娘,又當娘又當爹,你和麗華沒了,她得撐起高家,牧言病了,她得給唯一的弟弟看病,縱使再厭恨我,也隻得委屈地過下去,給我生孩子,求我施以援手。”

真的,我是真的恨。

恨自己害八弟得了病,恨自己沒能在最難的時候幫四姐,恨孫禦史趁火打劫,恨老皇帝無情狠辣,恨李昭出爾反爾,逼人太甚……

可我再恨,此時也隻能什麼都不說,送到巷子口時,我屈膝給孫禦史行了一禮:“姐夫,虛偽親近的話我就不說了,想來你也不信,姐姐不讓我給你難堪,我聽她的,咱們現在好歹是一家人,小妹先前多有得罪,還請您莫要計較。”

“我當然……”

孫禦史忙道。

“讓我說完。”

我打斷孫禦史的話,低下頭,不看他:“求姐夫好生照顧四姐,她是個外柔內剛的人,嘴上什麼都不說,可心裡也想讓人關心她,你、你彆讓家裡太太姨娘磋磨她了,實在不行,哪怕我出銀子,給她買個宅子,求你找個由頭讓她搬出去,什麼生了能過人的病或是流年不利什麼的都成,我,我心疼她啊。”

“哎!”

孫禦史重重地歎了口氣,沉默了良久:“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哎,既然你開了口,我會考慮的,這事你就彆操心了,眼下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姝兒和牧言這邊,自有我照看著,你們姐弟三個,哎,隻要你好了,牧言和姝兒就會好。姐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欲速則不達,還有,無欲則剛哪。”

說罷這話,孫禦史就坐上馬車走了。

我一直站在巷子口,目送車駕離開,直到看不見了,才默默地轉身。

猛地發現,此時我正站在分叉口,每條路都幽深漆黑,我一時在冷風裡怔住了,該怎麼走?

忽然,一直服侍我的雲雀上前來,扶住我的胳膊,攙著大腹便便的我慢慢往裡走:“夫人,咱們該回家了。”

“哦。”

我默默地點頭,心裡沒來由一陣失落和憋屈:“雲雀,我今晚是不是做錯了?”

原本,我以為雲雀還似上次張達亨那事般,急切地說:夫人,您這回可是真的冒進了。

沒有,雲雀依舊像往日那般平靜溫婉,湊近了我幾分,歎道:“今兒是家宴,來的都是夫人的至親骨肉,您也隻是想讓姐姐、弟弟知道你過得好,有主子爺的寵愛、懷著小皇子、前途不可限量,已經能給他們撐腰了,您不過強撐著罷了,其實您有什麼呀。”

我苦笑了聲,沒言語。

“主子爺也忒不給人麵子了。”

雲雀搓著我的手,給我取暖,聲音裡頗有幾分埋怨:“旁人不知道,奴和路大人這一路跟著您,看著您因為主子爺的那個承諾,大著肚子來回奔波,不僅受公主的譏諷嘲笑,還叫她把頭發剪了大半,後來兩次三番動了胎氣。眼看著主子爺即將登基,日後肯定忙得顧不上您,您不過順嘴提一句,又不要讓他明兒就封爵,咱等個五年、十年又何妨呢,何苦、何苦這般……”

“是我太貪了。”

我麵無表情地嗤笑了聲。

“沒有 。”

雲雀忽然低下頭,盯著漆黑的青石路:“奴其實很羨慕您,還有兄弟姊妹可以關愛,奴打小就入宮了,隻知道闔家遭禍,父母親人好像都死了,又好像都流放了,不記得了。奴便是想爭,也不知道為誰爭。”

雲雀的聲音異常淒涼:“有時候奴就想,這世上就奴一個人,仿佛今兒不想活了,明兒就能去死,也沒人記得奴,舍不得奴,這輩子好像挺沒意思的。”

我抬起胳膊,攬住雲雀:“那你就把我當成家人,高高興興地活著吧。”

……

離得老遠,我就看見胡馬公公立在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