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高昭(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3850 字 3個月前

第60章--高昭

老陳的來信, 仿佛一劑靈藥,將我眼前的迷霧撥開,讓我一下子就看見了朗月星空。

過後, 我反複咂摸了下這意思。

其實縱觀全局, 我還是站在一個非常有利的地位,如他所說, 運和勢若沒有完全起來, 那就得等,並且為此做準備。

症結所在,那就是廢後。

誰能廢後?惟有李昭。

李昭憑什麼廢後?這裡麵門道就大了, 得細細謀。

收到信後,我打算問梅濂把和離書要了就走, 其實到現在, 要不要都無所謂了, 但我想有始有終。

誰知他真的很忙, 和大福子兩個在書房裡談了一下午,不叫人打擾, 更不叫人靠近。

我也不想在這兒帶了,讓侍衛套了車, 回了家。

家中一切照舊,隻不過臥房裡的拔步床被某人改成了大炕, 燒了幾日, 睡上去特彆暖和, 還多了些小玩意兒,嬰兒小床、小馬桶, 婦人產後補氣血的珍貴藥材、回春膏、坐月子的暖帽等物。

德行。

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將大福子送來的一對小老虎枕頭拿出來, 用剪子拆了線,果然發現裡頭藏了摞厚厚的銀票,我沒動它,拿針線把枕頭縫了起來,放入了櫃中。

而今,我什麼都不考慮。

目前最重要的是平安把孩子生出來,把月子坐好。

我倒要看看,生孩子那天,狗東西會不會來。

這幾日,我也聽到些梅濂的動靜。

他上書皇帝,在家中偶然發現前兵部尚書趙元光私通魏王的信件,信中詳細地告訴逆王朝廷作戰布局,致使左良傅在白水峁大敗,損兵折將;還有,趙元光私底下收取賄賂,暗格中藏銀票百萬兩有餘,甚至還有番邦珍奇貢品。

與此同時,詔獄裡也傳來消息。

趙元光舊日同僚、心腹紛紛檢舉告發,言其貪汙受賄,賣官鬻爵,乃朝廷蠹蟲。

皇帝大驚,下旨,擢原雲州代刺史梅濂為刑部侍郎,會同羽林右衛指揮使路福通徹查趙元光案,一時間,長安人人自危,誰都不敢提一個趙字,而緊接著,皇帝以雷霆之危,裁撤了一部分冗官,提拔了批有用之才。

這事才剛起了個頭,好戲還在後頭呢。

朝局風雲詭譎,梅家也不消停。

這不,傳聞梅侍郎發妻如氏病重,昨兒咽了氣。

此前梅侍郎來長安,眾人隻道他帶了個貴妾,其實他偷偷將發妻也帶了來,私底下請了太醫為妻子治病,哪料那是個沒福分的女人,丈夫才剛得了高位,眼看著就快封誥命了,病死了……

聽說梅府設了靈堂,朝中許多官員和太太去吊唁,有一部分舊日裡和趙元光好的官員沒去,他們覺得此案乃梅濂刻意構陷,私底下嘲諷,如氏暴斃,安知不是姓梅的報應,所謂樂極生悲,不過如此。

我想梅濂這會兒應該不太忙了,能抽空把和離書給我了,其實,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同他當麵說清楚,那就是盈袖。

天擦黑後,我稍稍捯飭了下自己,準備出門。

鯤兒忙不迭地跟了出來,問:姑媽又要去找姓梅的姑父麼?

我不想騙孩子,對他說:姑媽去要個和離書,一會會就回來,你安心在家看書練字。

哪知這小祖宗偏要跟我一起去,說理當是他父親隨我去的,可父親病著,母親最近剛生了妹妹,四姑在家裡照顧著母親,都忙著,孩兒是高家的長子,一定要護著姑媽的。

這小鬼,一下子就把我給說哭了,怎麼會有這麼懂事的孩子。

那就一起去吧。

在馬車上的時候,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要生了。

想折回去,但侍衛來報,說已經到了梅府的後門。

府裡一片愁雲慘淡,紅燈籠全換成了白的,地上隨處可見外圓內方的紙錢,和尚念經超度的聲音隱隱傳來,離得老遠,就聞見股元寶蠟燭的味道。

雲雀和鯤兒一左一右扶著我,行到了靈堂外,謔,還真像那麼回事,正中間停著口楠木棺材,最上麵的案桌上設著靈位,梅濂癡癡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穿著孝服,腰間係著麻繩,整個人呆若木雞,眼腫的厲害,俊臉浮著抹酒色,一看就知道因悲傷過度,把自己灌醉了。

而地上的蒲團上,跪著個秀麗婦人,是蓮生,哭得死去活來,嘴裡念叨著:太太,您怎麼就拋下奴去了呢?元寶已經會叫娘了,您怎麼恁狠心!

她哭暈了,倒在一旁服侍的丫頭身上,那丫頭趕忙掐人中,灌參湯……擺弄了許久,蓮生幽幽轉醒,醒後接著哭。

怎麼說呢?

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悲。

梅濂“樂極生悲”,蓮生感念舊恩,都很會做戲。

我看著案桌上的靈位,五味雜陳。

如意死了,享年三十一歲,無子送終,無娘家吊唁。

我想回憶下如意的一生,但已經心累到不願想,她的故事就到這裡結束吧。

我給身後守著的心腹侍衛使了個眼色,讓他去把梅濂請來,我在之前住過的小院裡等他。

屋裡陳設依舊,當日我走得急,一些用過的衣物、首飾並未來得及帶走,等的時候無聊,我讓雲雀去拾掇一下,我用過的一針一線,哪怕喝過水的杯子,一件不留。

“咦?”

雲雀疑惑地驚呼了聲,從櫃中取出我穿過的小襖,回頭對我一笑:“仿佛被人洗過,摸著潮潮的。”

我撚起枚桂花糕,喂給鯤兒,淡淡道:“回去後全都燒了吧。”

正在此時,我聽見外頭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人還未到,酒味兒就先來了。

我稍稍屏住呼吸,微笑著朝前瞧去,果然看見梅濂來了。

他已經將孝服除去,身上穿著燕居常服,頭上戴著玉冠,手裡提著個大食盒,笑吟吟地走了進來,瞧見鯤兒,怔了怔,並未表現出多大的興趣,行到方桌這邊,將食盒裡的葷素小菜全都端出來,給我和他麵前各擺了隻酒杯。

“你怎麼來了?”

他笑著端起酒壺,給自己滿滿斟了杯,給我倒了一點,自顧自地仰頭乾了,拿起筷子,夾了條爆炒腰花,送嘴裡大嚼特嚼,又喝了杯,酒意上了眼,興奮道:“我說會給你把這事辦妥,怎樣,那靈堂還不錯吧?”

我微笑著點頭:“勞煩你了。”

“這有什麼。”

他大手一揮,笑著說自己最近朝廷家裡忙亂,今兒一整天沒吃東西,瘦的兩頰都也凹陷下去。

他連扒了數口飯,一盤子韭黃炒肉絲立馬見了底,嘴裡鼓囊囊的,對我笑道:

“你都不知道,長安官場果然比雲州更難混,有好些人上書趙元光冤枉,說我刻意構陷,這些人私底下結成黨派,去丹陽縣和曹縣搜集我貪墨罪證,哼,我會怕他們?”

說到這兒,他給自己舀了碗羹,咕咚咕咚喝下去,許是吃急了,噎住了,他用力拍打著心口,對我笑道:“你知道麼,陛下封我為侍郎,那可是非常重要的大官,眼瞧著兵部尚書年邁多病,蹦躂不了幾年,屆時我就能升為尚書,然後入閣……”

麵對他的喋喋不休,我笑著點頭,沒有言語,可卻著實……有些煩了。

他仿佛察覺出我並不感興趣,乾笑了聲,從袖中掏出方帕子,擦了下嘴上的飯油,扭頭看向我身側立著的鯤兒,上下打量番,摸了摸孩子的頭,笑著問:“好俊秀的孩子,誰家的?”

“我弟弟的兒子。”

我從背後推了把鯤兒,笑道:“給姑父……”

我笑了笑,立馬改了口:“給梅大人見個禮吧。”

鯤兒聞言,恭恭敬敬地給梅濂行了個儒禮。

梅濂虛扶起,麵上已沒了方才那種極度的興奮,他默默地給自己倒了杯酒,垂眸看著杯盞,指尖伸進酒裡:“當時盈袖和離,她表哥出麵了,如今……嗬,你侄子也來了。”

說到這兒,他斜眼看向鯤兒,唇角噙著抹壞笑:“孩子,你來是臊本官?還是罵本官?”

鯤兒靦腆,靠在我身側,細思了片刻,往前行了幾步,跪下給梅濂重重地磕了個頭,眸子裡透著真誠和純孝:“孩兒家中不幸,致使姑媽流落在外,孩兒多謝大人這十幾年照顧姑媽。”

我和梅濂同時怔住,四目相對,然後,同時看著鯤兒。

一時間,誰都不說話,氣氛慢慢地變淡、變冷,變得充滿了酒味。

梅濂尷尬一笑,俯身扶起鯤兒,仿佛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喃喃笑:“好孝順懂事的孩子。”

說罷這話,他轉身,從一旁的小圓凳上拿起大小兩個紫檀木雕花盒子,低頭無言,喝了杯酒,將最上麵那個小盒子推給我,強笑道:“這是和離書,咱們……有始有終嘛。”

“多謝。”

我抿了下唇,微笑,給鯤兒使了個眼色,讓孩子幫我拿著,然後手撐住桌子,準備走。

“等下。”

梅濂叫住我,他身子往前傾,胳膊抬起,複又無奈落下。

他保持著得體的微笑,起身,將桌上那個大點兒的長盒子打開,從裡麵取出個卷軸,當著我的麵兒舒展開:“這是陛下給你的,昨兒就到我手裡了,一直沒顧上給你送去,你、你看看。”

我一怔,李昭這狗東西搞什麼鬼?

我將燭台拉近了些,湊近一瞧,吃了一大驚。

畫上是一男一女,男的穿著黑色西裝,戴著紫金冠,溫潤如玉,正是李昭;而在他跟前坐著個穿白婚紗的女人,腰肢纖細,發如烏雲,是我……他、他竟把婚紗以這種形式穿上了。

我的心跳得極快,唇角不自覺上揚,忽然發現畫上還有首詩,是唐朝柳宗元寫的。

“凡卉與時謝,妍華麗茲晨。

欹紅醉露濃,窈窕留餘春。

孤賞白日暮,暄風動搖頻。

夜窗藹芳氣,幽臥知相親。

願致溱洧贈,悠悠南國人。”

念罷這詩,我仿佛亦喝過酒似的,身子都醉了半邊,發現在詩的末尾還有行小字。

“棋逢高招,甘拜下風。”

高招二字,用朱筆所寫,顯得格外醒目。

我噗嗤一笑,倔什麼呀,到底還是跟了我姓。

而此時,我身邊的鯤兒湊上前來,看著畫,微微點頭,恍然笑道:“姑媽,這是雙關語呀,陛下一麵跟你道歉,可一麵仿佛又說,你遇到高昭,甘拜下風了呢。”

我愣住,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好哇,這狗東西,到現在還占我的便宜。

不過這種兩頭不得罪討好的主意,不像是李昭手筆,大約是梅濂從中斡旋的吧。

我沒戳破,指頭輕撫著畫上的那個輕俊男人,笑著卷起來,再次準備走。

“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