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說不必了。
看了圈大廳,我滿懷愉悅地帶著雲雀和護衛往後廚去。
離得老遠就看見廚房燈火通明,李少和酒樓的莫管事背對著我,站在裡頭,一個拿著流水賬本在記,另一個則清點酒菜。
李少今兒穿了身寶藍色夾紗直裰,頭戴玉冠,他生了一雙桃花眼,皮膚白皙,雖說三十多歲,但保養得甚好,貌相還算英俊。
李少其實名喚李鑒,繼承父業後做出了些名頭,街麵上人都尊敬地稱他一聲李少。
他並沒有察覺到我來,仍背對著我,揉了下發酸的雙眼,一邊看賬,一邊笑罵莫管事:“仔細些,過會兒麗夫人來了,咱們得一筆筆給她交代清楚。”
莫管事翻看著一壇壇名酒,笑道:“明兒不能來麼,非要大晚上過來,她家下人好凶,一腳踹開我家門,讓我趕緊回酒樓等她。”
我一愣,立馬了然,想必我前腳從家離開,李昭後腳就派人過來催李少、莫掌櫃“接駕”。
煩不煩,真是沒完沒了地乾涉。
“你還說呢。”
李少搖頭一笑,手指摸著鼻下修剪得整齊的胡須:“爺今兒新納了個姨娘,脫了衣裳,進了洞房。”
他兩指成劍狀,指向自己的底下,壞笑:“剛亮出寶劍,要到敵營探探虛實,打算大肆殺伐一番,就叫人從被窩裡拉出來了。”
莫管事大笑,緊接著問:“那位麗夫人什麼來頭,這麼大的款兒,敢這般支使東家您,莫不是京中哪位大人家的外室?”
“行了,少扯淡。”
李少白了眼莫管事。
那莫管事笑道:“算我猜對了?對了東家,您見過那位夫人的真麵目沒?她一直戴著麵紗,頭些日子過來盯裝飾,我們底下人都好奇她到底長什麼樣兒,甚至開了個小賭局,猜她是俊是醜,依我看,身段是極品,那雙露在外麵的眼睛又媚又水靈,說話帶著點南方腔,軟綿綿的,還怪好聽的,應該是個美人兒吧。”
“越說越過分了。”
李少合上賬本,半正色半開玩笑:“彆亂猜,她臉上有疾,不方便露臉,這才放下麵紗,還有,人家可不是什麼權臣公爵的外室,那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子,懂?”
莫掌櫃順著李少的話頭,打趣:“原來咱們老東家還有這麼段風流韻事,哈哈哈,老太太知道麼。”
李少大笑:“我娘若是知道,非得把我爹靈位給燒了,哈哈哈。”
說到這兒,李少打了個哈切,有些不滿地咕噥道:“大夏天弄什麼火鍋,還羊肉,不怕吃了嘴裡起泡、上火拉稀?得,都是祖宗……”
聽到此,我莞爾一笑,攜著雲雀走上前,從後麵輕拍了李少的肩,將這男人嚇得哎呦了聲,立馬轉身。
他看見我來了,大窘,眼珠子左右亂看,嗬斥莫管事:“再他媽的胡說,老子就把你舌頭拔下來泡酒!”
說到這兒,李少笑著給我抱拳行禮:“麗夫人,您來了呀。”
“李大哥,小妹當不起。”
我忙虛扶起李少的胳膊,笑道:“真對不起啦,來的匆忙,誤了大哥的好事。”
李少低下頭,一直用袖子抹汗,連連說哪有哪有,強笑道:“過、過幾日咱就能開張了。”
說到這兒,李少側過身子,請我進來,遞上賬冊,笑道:“草民,哦不對,在下這幾日已經按單子將菜品采購齊全了,夫人過過目,若是哪裡不滿意,我再去置辦。”
“這個不急。”
我讓莫管事帶雲雀回屋裡睡覺,雲雀雖然困得眼皮打架,可不想離開我,堅持陪著。
我搖搖頭,由著她,然後請李少入座,找了壇紹興黃,給他滿上,又給自己滿了杯,撂開麵紗,一飲而儘,問李少:“在商言商,小妹是認認真真地做生意,若火鍋真的是賠本的買賣,那咱們及時止損,另外想轍,李大哥實在不用為了哄我,把銀錢砸進來。”
“那倒也不是。”
李少亦乾了酒,笑道:“現在天熱,可能沒多少人樂意吃,但過了中秋,應該就紅火了,前兒咱們廚子炒底料,香味飄出去,已經有好些人打聽是什麼菜。再說咱們把冰供應上,酒樓裡涼快,想必也有人樂意吃。”
我再次給他滿上酒,細思了片刻。
我明白,李少是為了哄我高興,亦或說,哄李昭高興。
如他所說,生意多如牛毛,萬兒八千兩的出入,沒什麼值得緊張。
所以一個火鍋酒樓賠了,對他來說根本不算回事,他壓根不在乎。
我連喝了好幾杯酒,試探著問:“那這樣吧李大哥,咱們先試著經營一個月,看看效果。”
許是察覺到我的些許擔憂,李少也認真起來,四下看了圈滿廚房的辣椒、筍、肉等物,沉吟片刻,笑道:“行,咱先把日子定下,就這個月中旬開張,這幾天陸續找著食客試吃,然後派人出去口耳相傳火鍋的美味,營造一種神秘和好奇的感覺,酒樓嘛,主要還是以賣酒為盈利的大頭,開業當日酒水價格調低幾成,即便火鍋這門生意最後賠,想來最開始也不會差到哪兒,能將咱們前期砸進去的本錢掙回來,把賬麵給鋪平。”
“好,全聽你的。”
我忙點頭,將紹興黃一飲而儘,有了點醉意,頭隱隱發暈,笑道:“小妹結合李大哥的話,細想了下,有個詞兒叫東施效顰,譬如咱們請個非常有名的人來酒樓試吃,那會不會引起模仿、追隨?多請些這樣的人,那會不會造成種轟動?當然,咱們可以給這些名人一些費用,總不能讓人家白乾活兒嘛。”
李少眼前一亮,沒了一開始那種敷衍,不禁湊近我,笑道:“妹子說的好,長安有個酒樓,名喚不知春,其實酒菜做的一塌糊塗,可就是紅火,正是因為那酒樓常有豪貴名人光顧,大家就默認那酒樓好,譬如謝三爺,就是不知春酒樓的常客。”
我的思路越來越清晰,笑道:“可惜謝三爺回洛陽了,否則肯定會幫咱這個忙,小妹在長安人生地不熟,再想不到其他有聲望的人物,李大哥可有想法?”
李少笑笑:“這個不難,我就能請來些侯門豪貴,隻是受人追捧的人物難找,高官最好,去年三王之亂立功的名臣,若能來一位,那咱們就不愁了,便是做出坨屎,我也能把它賣成金子,文人雅士次之,子風不在……”
他沉吟片刻,一拍大腿:“我倒是想起一人,書畫大家朱九齡,去年袁大人在江州抗敵,城牆懸掛帝像,就是出自此人之手,隻是這廝脾氣古怪得很,一般人請不動,為了畫好仕女美人圖,他常年浪蕩於煙花之地,是個風流俊雅的人物。”
“請不動也要請。”
我手指點著桌麵,皺眉道:“名臣……我應該能請動兵部侍郎梅濂。”
“喔呦,那可太好了。”
李少激動不已,忽而偷摸瞟了我一眼,笑著問:“會不會……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下個帖子,讓他到日子來就行。”
……
定下計劃後,我整個人輕鬆不少。
我瞧見雲雀已經困得趴桌子上睡著了,便催促雲雀起來,趕緊去屋裡把床鋪行李整理一下,讓她先睡,不必等我,並且,我讓李少和莫掌櫃等人也回去歇息,明早再碰頭。
等人都走後,我拿著賬冊看了會兒。
夜實在太靜,護衛阿善坐在廚房門口,已經靠牆睡著了。
我挽起袖子,在木盆裡倒了些水,擰了個手巾,開始擦洗廚房的碗筷、案桌、菜刀……即便鍋底,我都洗了個鋥亮。
因為隻有一直忙,我才能忘記睦兒。
忘記兒子,忘記兒子。
對,那會兒李少提起和個人,叫朱九齡?不管是多刁鑽的人,我一定要拿下。
還有,明天開始試吃火鍋,我也要在場,及時記錄下問題,趕緊改進。
驀地,我又想起了睦兒,他現在睡著了吧,夜裡餓了,奶娘會不會及時給他喂奶。
怎麼又想起兒子了!
我恨得將抹布摔到盆子裡,汙水濺了我一臉。
我將麵紗取下,從袖中掏出方帕子,正準備擦臉,誰知就在此時,已經離去的李少忽然折了回來,走到廚房門口,道:
“忘記告訴夫人了,我在酒樓附近有個小宅院,最是清淨,一直讓外室住,待會兒我就過去,把屋子騰出來,夫人明日就搬過去,畢竟酒樓人龍混雜……”
他正說著,瞧見我取下麵紗,愣了下神兒,眼裡似乎閃過驚豔之色,咽了口唾沫,趕忙側過身,再次用袖子抹額上的汗:“抱歉了夫人,在下不是有意偷窺,您忙您忙,在下告辭了。”
說罷這話,他急忙走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看見這男人又倒退了回來。
他側著身子站定,斜眼用餘光偷瞄我,笑道:“在下雖不曉得夫人為何流淚,若是能說,在下願意聽您傾訴,若是不能說,那在下可以陪您一醉方休。在下明兒給您帶蟹黃包吃,吃了就高興了。”
我笑笑,屈膝給他見了一禮:“多謝李大哥了,小妹等著吃,咱們明兒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