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束脩(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2865 字 3個月前

第92章--束脩

過了很久, 我才慢慢想起那晚發生了什麼。

挺尷尬的。

我沒想到自己醉酒後如此失態,竟會脫光衣服撒潑。

老陳曾經說過,不要喝酒, 因為酒會讓人麻醉、糊塗, 影響人的判斷和決策。

事後細想,原來這就是酒後吐真言, 原來, 我對李昭有這麼多怨。

曾幾何時,我不安地拿著裝了密詔的鎏金盒子,絞儘腦汁地猜測這到底什麼意思, 他又在試探?算計?

可轉而一歎,如今的我, 還有什麼值得他算計的。

那麼我姑且認為, 他是真的在道歉悔過吧。

原本我打算將這封密詔送給八弟, 寬他父子的心, 後來一想,八弟一家如今全都搬進書局了, 人多眼雜的,被人看見還算小事, 若是遺失了,那可就不好了。

所以, 我最後決定交給四姐和姐夫, 讓他倆幫忙藏起來, 萬一哪日我不在了,起碼還有個人能出麵, 保住八弟父子一命。

……

日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在九月中旬, 我又見了兒子一回。

小木頭比八月見麵那次又變了個樣兒,不怎麼哭鬨,還胖了圈。

我私底下找到胡馬詢問,胡馬說,自打我上次質疑小木頭是不是得病後,陛下暗中徹查了番勤政殿,尤其注意照顧小木頭的那兩個奶娘……一切正常,並沒有查出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可奇怪的是,自打開始徹查後,小木頭的煩躁哭鬨症狀都沒了。

看吧,胡馬和我一樣,都是事無巨細地在照顧小木頭,所以孩子的一喜一啼、身上是不是有病,其實我倆都能感覺到的,這很難解釋為什麼,但卻是真實存在的。

胡馬偷偷囑咐我,讓我暫且彆再同陛下鬨、也彆提,一切交給他,誰若是敢傷害小木頭,他絕不會放過那人,不論她位份多高,家族多強盛。但願小木頭隻是水土不服,若真是被人暗害,那麼,那個人興許察覺到了風聲,暫時收手,日後還會露出馬腳。

我慶幸從最初就善待雲雀、亦慶幸懷孕時請胡馬當小木頭的大伴。

曾經還是國公小姐的我,瞧不起這種殘缺的閹人,覺得他們不男不女,就是宮裡伺候主子的螻蟻。

可很多年過後,我不敢再有這種想法,有時候掌權太監的力量,超乎想象,他們是皇帝最親密的人,某種程度上也算種酷吏,即使目前在李昭這一朝,這種力量暫時還未顯現,但我總有種感覺,這一日遲早會來臨。

在九月底的時候,去洛陽送信的阿善回來了。

老陳有了回信,他果然幫我去杜老太醫家走了趟,杜老年事已高,再加上當年是被先帝逐出長安的,不好再回來。但杜老亦很認真地幫我解答了疑問,他說沒見過孩子,單憑這些描述的症狀,確實像嬰兒初離了母親表現出的不安,再觀察一段時間,看嗜睡和燥鬱還嚴不嚴重,若是還有,那就不對勁兒了。

末了,老陳在信中又補了句,有些病即便是現在宮裡的國手也未必能瞧出,若是有機會,可以把孩子抱去洛陽,讓杜老太醫親自瞧瞧,畢竟杜老除過千金小兒科,最擅長的就是用毒……

我看過信後,立馬提筆回信,信中萬般感謝老陳和杜老太醫,厚著臉皮求老陳,既然杜老無法回長安,那能不能將他請到長安附近的縣、鎮?小木頭身子平安無事倒罷了,萬一被人暗害,我也沒法活了。

因阿善舟車勞頓,我這回沒讓他送信,派了阿良去,順便,讓他在路過利州的時候,幫我探望一下趙燕嬌,天眼看著轉涼,再給丫頭帶點衣裳鞋襪。

沒錯,趙燕嬌被我從教坊司贖出來後,沒幾日,就孤身一人去利州投靠她姨媽去了,走之前給我留下張借據,說有生之年,定會連本帶利將這三千三百兩給我還清。

我知道寄人籬下的苦,尤其像趙丫頭這種身世遭遇,免不了受人指指點點,銀子我倒是沒想過管她要,隻希望她一切順利,早日從過去的不堪中走出來。

說來也幸運,因著和朱九齡那點子捕風捉影的事,我竟也成了長安城小有名氣的人物,麗和酒樓和麗人行胭脂鋪生意非常紅火,尤其是火鍋,自打開業那晚袁文清上門之後,街麵上忽然出現好幾家“火鍋”酒樓,甚至還有同行偷偷出高價,來挖我家的大廚。

說實話,我非常擔心,萬一街麵上都模仿,豈不是把麗和酒樓生意搶走了?

誰知李少聽見我這話,若有所思一笑,說:“生意就是這樣做,一家獨大很容易成死棋,隻有很多家都開始做,那麼,這門生意才會盤活。”

一開始,我還不以為然。

後麵酒樓的進益逐漸證明李少的話是正確的,火鍋一度成為長安最時興的吃食。

我決定,等過幾個月,手裡的銀錢不那麼緊張時,再開一家分鋪,分鋪我打算自己一個人單做,不再和李少合夥。

……

這段日子,我和李昭的關係稍微有所緩和,起碼不再像最初決裂時那樣,彼此陰陽怪氣。

他很忙,仿佛最近已經開始著手推行新政,每日都會和內閣官員商討具體該如何實施,當然,他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單就裁撤冗官和蔭封一項,就遭到極大的反對。朝中一部分官員認為如今戰亂剛剛平息,最該做的是休養生息和輕徭薄賦,貿然推行新政,怕是會引起朝局動蕩。

總之,他現在也是焦頭爛額,很少去後宮,原先封妃計劃也暫擱置了,偶爾偷閒出宮,到我這兒緩口氣,或是去小廚房做幾道宵夜、或是痛痛快快大睡一覺,他並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像條發情的公狗,使勁兒往我身上蹭,反倒是規矩得很。

我知道,他在等,等我徹底從小木頭的事中走出來,然後再次接受他。

那就等著吧……

奇的是,李昭這邊偃旗息鼓,朱九齡居然也安安靜靜。

遙記得八月十七那夜,朱九齡在我家中喝高後,接連被李昭用難以啟齒的陳年舊事挖苦,最終憤恨之下,拂袖離去。

聽說就在當晚,他就去教坊司把賬結了,從此消失,不知蹤影。

有人說他父親病危,他回鄉奔喪去了;

有人說他就在長安,回到那個“幾百年”都不曾踏足的家中,潛心作畫去了;

更有離譜的,說他看破紅塵,剃了頭發出家去了……

一開始,我還著實擔心了番,怕李昭把朱九齡給暗害了。

我確實問過李昭,沒想到他聽了這話,不屑一顧地笑了,說他還不至於和一個卑下的陰人過不去,有**份……

在上個月中旬,也就是九月十六那天傍晚,朱九齡忽然出現在了麗和酒樓。

他仿佛變了個人似的,身上沒了酒味兒、不再邋裡邋遢,穿著錦袍、頭上戴著玉冠,把自己拾掇得乾淨又瀟灑。

果然,他一來,半條街都震動了,眾人紛紛湧到酒樓,看這位傳說中的大家何種模樣,試試看有沒有運氣,能不能求得字畫。

原本我以為,朱九齡還是像在教坊司那般暴躁無禮,沒想到,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婉拒了各家豪族貴人的邀約吃酒,在酒樓包了個雅間,每日傍晚酉時來,不點火鍋、也不要酒水,隻點一葷一素兩個小菜,再加上一壺毛尖,看一個時辰的書,到戌時準時離開,連住半個多月,皆是如此。

好麼,街麵上又有了新傳聞。

有人說,朱九齡最近準備畫《盛世長安夜景圖》,特特待在酒樓,觀察煙火人間;

有人說,朱九齡是為了看“麗夫人”,畢竟他和麗夫人關係匪淺,瞧,那胭脂鋪子上的招牌彼岸花,可不就是出自朱大師的手筆麼;

對此,其實我也有點懷疑。

一般來說,我都是上午忙麗人行生意,傍晚酉時前後去麗和酒樓巡店,可每當我派莫管事同朱九齡打招呼,或者給他送壺羊羔小酒時,他都會迅速離開,不會同我或者酒樓的人說話。

有時候我覺得,我和朱九齡在某些方麵有點像,具體是哪裡,我還真說不上來。

……

今兒是十月初五,上午的時候,我帶著阿善和雲雀,去拾掇了下新買的胭脂作坊,幾乎忙了一整日,趁著天還沒黑透,就緊著往酒樓趕。

入了秋,我也換上了稍厚些的淡紫色褙子,發髻上簪了支蝴蝶步搖,腕子上則戴了隻纏枝花的金鐲子,大抵和一直戴麵紗有關,這個夏天,我的臉一點都沒曬黑,似乎比去年更白嫩了些。

天漸涼,來吃火鍋的人還挺多,酒樓充斥著股鮮香麻辣的味道,讓人食指大動。

我還似往日那般,站在櫃台後看賬本,四下掃了眼,一樓坐著許多衣著華貴的富少官人,或是談笑風生,或是對二樓的某一個包間指指點點。

我順著他們的目光瞧去,二樓拐角那個包間燭光昏暗,隻推開一掌來寬的縫,朱九齡此時就坐在裡麵,不知道他正在看書吃菜,還是在觀察芸芸眾生,亦或是在偷偷看我……

“想什麼呢。”

我搖頭一笑,繼續撥弄著算盤。

正在此時,我忽然瞧見從外麵進來個清瘦少年,十一二歲的模樣,右邊袖子比左邊的長半截,長得俊秀文氣,正是我家鯤兒。

鯤兒微笑著朝櫃台這邊走來,將手中的空酒壺往起拎了下,偷摸衝我眨眨眼,笑道:“夫人好。”

“你好呀。”

我笑著問:“今兒又給書局裡的先生們打酒?”

“是。”

鯤兒忙應聲。

“最近新釀了些菊花酒,小兄弟要不要買?”

說話間,我從櫃台後繞出來,帶著鯤兒往後堂走,笑道:“在酒窖裡,小兄弟跟著來取吧。”

鯤兒緊跟著我走,我發現這孩子時不時地往二樓張望,似乎在找尋什麼人。

穿過小門,等走到沒人時,鯤兒這才一個健步上前來,親昵地拉住我的手,笑吟吟地小聲喊我:“姑媽。”

“好兒子,用過飯沒?”

我攬住鯤兒,帶著他往屋裡走。

“還沒呢。”

鯤兒笑道:“今兒書局後廚的張媽媽做的是雜麵,孩兒不喜歡吃。”

我輕擰了下鯤兒的臉蛋,忙吩咐雲雀,今兒新回來的羊好,割點腱子肉,大火爆炒了,再炒個韭黃雞蛋,另做個排骨湯,鯤兒現在正長個子,得多喝骨頭湯。

我笑著打趣:“你是不是想著姑媽在酒樓,就借著打酒的由頭,偷偷過來蹭飯?”

“不是。”

鯤兒麵頰微紅,都要進門了,仍不住地回頭往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