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秋雨瀟瀟(1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0133 字 4個月前

第145章--秋雨瀟瀟

當初我寫那兩封遺書, 正值廢後前後,一封是我聽了四姐和祁二爺的往事,有感而發寫下的,另一封是目睹勤政殿的波雲詭譎, 過度憂慮親族該何去何從而寫。

我這個人呢, 做什麼事都會在心裡掂幾個過兒,寫下這樣字字是淚的信, 其實也是在謀算李昭, 如果來日我有個三長兩短, 他看到信,肯定會厚待我的兒子和親族。

可現在,我心裡竟不太想讓他看見。

他的妍華差不多已經咽氣了,他雖說悲痛,可還算沒有方寸大亂, 能有條理地安排好朝政、查內宮及派人遠去象州調查,而我那兩封信, 不是我大言不慚, 我真覺得會把他壓垮。

我站在梳妝台跟前, 衝他大喊大叫,讓他彆動。

此時, 他將那盒胭脂攥在手裡,狐疑地盯著壓在圓凳下的毯子瞧, 往後退了幾步,半跪下,一把將毯子掀開, 底下是一整塊可以活動的地磚, 中間有個小小凹槽, 上了鎖。

李昭麵上的疑惑越來越濃,讓胡馬把睡著的睦兒放下,端盞燭台來。

雖已為“鬼魂”,可我仍感覺心砰砰直跳,緊張得雙手來回搓。

李昭這會兒將燭台放置在暗格旁,雙腿全全跪在地上,手指撥弄著金鎖,皺眉囑咐胡馬:“去到處找找,亦或是問一下雲雀,看妍妍將鑰匙收在哪兒了。”

剛說罷這話,他猛地抬頭,朝炕上死氣沉沉的我望去,重重地歎了口氣,將毯子重新平鋪到暗格上,抓住胡馬的胳膊起身:

“罷了罷了,她既然私下弄出這樣一個暗格,想來裡麵藏的東西不願讓旁人發現,那朕也不看了。”

聽見這話,我登時鬆了口氣。

這時,李昭佝僂著身子,抓住胡馬的胳膊,一步步朝炕那邊走去。

我緊隨在他身後,對他說:“快歇會兒,國事家事重重累疊,快把你的身子熬壞了,早早歇息,咱們就靜等著杜仲院判的妙手回春,看他能不能將老爺子救回來。”

此刻,李昭艱難地踩著腳凳坐到炕邊,他扭頭,看向隻剩半口氣的那個“我”,愛憐地撫著我的黑發和灰白的臉,隨之,他又望向睡著的睦兒,將睦兒口中含著的大拇指拉出來,把胳膊放到被子裡,隔著錦被,輕輕地拍著兒子。

我突感一陣心酸,坐在他身邊,含淚勸:“若實在睡不著,就去隔壁屋子瞧瞧暘暘和朏朏。”

我剛說完這番話,就瞧見胡馬跪在地上,他幫李昭將靴子脫掉,將李昭的腳放在腿上,輕揉慢撚,仰頭輕聲問:“陛下要不要看一眼六郎七郎?”

“朕不想見。”

李昭雙手捂住臉。

聽見他這樣說,我氣得隔空推了把他的肩,嗔道:“他們兄弟自出生後,你連抱都沒抱一下,如今單單把小木頭帶在跟前。當初我存了私心,想給睦兒生個弟妹,以便以後能幫扶照顧他,可你是君父,不許這麼偏心,更不能覺得我是因為生那兩個而喪命,就不待見他們,知道麼? ”

這時,李昭揮揮手,讓胡馬不用按腳了。

他上炕,拿起炕桌上那隻還溫熱的白瓷燉盅,仰頭強喝了數口,隨後,揉著心口,對胡馬皺眉道:“去將章奏抱過來,朕要批閱。”

“瞧見您能吃下東西,老奴心裡真是高興,您為了娘娘也得撐下去啊。”

胡馬收拾著燉盅等物,苦口婆心地勸:“夜深了,您還是早些歇息,娘娘這兒有老奴守著,保管一隻蒼蠅都不會靠近……”

“讓你拿,你現在就去拿,嘮嘮叨叨個沒完,嘴忒碎了!”

李昭壓著聲叱。

“是,奴這就去。”

胡馬擔憂地望了眼李昭,端著漆盤退了出去。

沒一會兒,胡馬抱了摞貼了小票的章奏和幾本春秋三傳進來了,將這些東西全都放在炕桌上後,他擰身又小跑出去,這回用大漆盤端了筆墨和一些細點吃食。

全都擺置好後,胡馬爬上炕,將炕椅放到桌旁,攙扶著李昭坐下,又在箱籠裡拿了條披風,披在李昭身上。

隨後,胡馬跪在李昭背後,輕輕地幫他主子揉肩。

我飄到了炕上,盤腿坐到李昭身邊,兩條胳膊肘支在炕桌上,歪頭看他批閱章奏。

他翻開章奏,迅速掃了眼,又仔細審閱內閣批注過的墨書小票,筆蘸了些朱砂,在小票上書寫自己的意見。

我抬手,輕輕地撫著他烏黑的鬢發。

我很喜歡他處理國事的樣子,專注又冷靜,彆提多吸引人了。

忽然,他臉上的愁悶加深,將批了一半的章奏扔下,拿起本《左傳》,身子往燭台跟前湊了些,皺眉讀書。

我一眼不錯地看著他,莞爾淺笑。

他國事雖繁雜,可卻有個手不釋卷的好習慣,每日睡前都要翻書,五經諸子皆讀,甚至民間時興的話本也看,平日若是無事,他還喜歡將翰林院的大學士宣到跟前,聽他們談詩論經。

驀地,我瞧見他煩躁地迅速翻書,不經意間撕扯掉一頁,最後,他將書也扔了,兩指揉著鼻梁,長籲短歎。

外頭秋雨劈裡啪啦地打在青石地上,確實惹人心煩。

我摩挲著他的胳膊,勸他:“彆看了,越看越焦躁,你就算熬個通宵,我也醒不來啊。算我求你了,快去睡會兒吧。”

忽然,他扭頭,望向東北角的梳妝台,眉宇深鎖,抬手阻止胡馬給他按肩,沉聲道:“去將那把鎖砸開,朕還是好奇妍妍心裡到底藏了什麼。”

我登時怔住,左右開弓扇了他兩耳光,罵他:“你他娘的讓羽林衛暗中監視群臣罷了,而今還想看老娘的秘密,要不要臉啊。”

在我罵這多疑的狗東西當口,胡馬找來根極細的鐵針,趴在地上撬鎖,沒幾下就把金鎖給撬開了。

胡馬手攥住金鎖,立在一旁,望向李昭,苦笑道:“求陛下恕罪,老奴不敢窺探娘娘私隱,實、實不敢打開暗格。”

“嗯。”

李昭揮了揮手,讓胡馬站開些。

他披著厚披風下炕,端著燭台,大步走向梳妝台那邊。

我緊隨在他身後,跟著他過去。

他將燭台放在梳妝台上,蹲到暗格邊,猶豫了良久,再三朝炕上我的肉身看去,最後深呼了口氣,一把將暗格打開。

在打開的那瞬間,我看見李昭明顯吃了一驚,盤腿席地而坐,癡愣愣地盯著裡麵,他身子前傾,先將最上麵的一個檀木匣子拿出來,放在腿邊,隨後,又把最底下的一個大錦盒抱出來,平放在腿麵上。

他遲疑了片刻,把錦盒打開。

裡麵是三件衣裳,一條黑緞麵繡紅牡丹的旗袍,一條白婚紗,還有一套黑西裝,這是當時我幫他數次奔走挽月觀,月瑟公主所贈的,每件衣裳後麵都有一段或笑或淚的故事,我記得,他也記得。

果然,他指尖摩挲著衣裳,笑著笑著,眼睛就紅了。

緊接著,他忍住悲痛,將錦盒裡的兩幅卷軸拿出來,展開。

那是兩幅畫,一幅是當初他抱走睦兒,我同他鬨彆扭,他為了挽回我,臭不要臉地穿上西裝,站在被月色包裹的巷子口等我,後來他記著我那句這輩子從未穿過嫁衣的閒話,將我倆穿婚紗西裝的樣子畫下,送給了我。

而另一幅,是朱九齡為我畫的小像,因為朱九齡,我們倆最終和好,那個夜晚,我們三人喝酒談天,樂哉悠哉,最後他幫朱九齡剃度,我倆一起將老朱送出門。

“傻子啊。”

李昭手抹去臉上的淚,朝炕上的那個我看去,笑罵:“幾件破衣裳爛畫罷了,至於藏這麼隱秘嗎,你呀,真真小家子氣。”

我用食指戳了下他的腦袋,哽咽著罵:“你是富有四海的皇帝,我是個兩手空空的貧婦,當然小家子氣了。”

這時,李昭低頭不語,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將裝了衣裳和畫的錦盒放在一旁,拿起腿邊的那隻小小的檀木匣子,薄唇輕抿住,打開,這裡麵是很多紙條和書信。

他再次呆住,手微微顫抖,拿起最上麵的一張已經有些泛黃了的桃花箋,打開。

這是當初我們倆假扮花娘和恩客,他早上走後,在我枕邊留了錠金子和一張紙條,後來我找了張質地堅硬的桃花箋,將紙條粘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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