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試探(2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4354 字 4個月前

“是。”

梅濂低著頭轉身,接過胡馬手裡的銅壺,往玉碗裡倒了杯滾水,雙手捧著往炕邊行去。

我盤腿坐在李昭身側,麵無表情地抬起眼皮看梅濂。

他的雙手顯然有些微顫,並不敢亂看,可還是沒忍住,眼珠往左滑了些,當看到我的肉身時,他身子猛地一震,滾水登時從玉碗中濺出些許,我明顯看到他眼角濕潤了,薄唇緊緊抿住,仿佛在將悲痛遏製住。

他沒再看我,將玉碗給李昭捧上去,可李昭沒接,隻是靜靜地看著梅濂。

這時,我兒子的小身子忽然前傾,想要拿過那隻碗,哪料碗太燙,這小子居然將那玉碗給打翻,撅著嘴使勁兒吹手手,仰頭委屈地看他父親。

李昭勾唇一笑,大手將睦兒的小手給包住。

梅濂噗通一聲跪下,連聲說:“臣有罪,臣有罪。”

“仁美何罪之有?”

李昭冷笑著問了聲。

“臣舊日裡苛待了娘娘。”

梅濂以頭砸地,連著砸了好幾下,顫聲道:“臣萬死難以贖罪!”

“都過去了。”

李昭給胡馬使了個眼色,讓胡馬扶起梅濂,並賜了座。

“你查的怎樣了?”

李昭抿了口熱茶,冷聲問。

梅濂仍不敢抬頭,也未敢喝賜下的茶,皺眉道:“臣乃外臣,不敢進宮拷問冷宮張氏和鄭貴妃娘娘,隻是遞上拜帖,想要問齊王殿下幾句話,哪知被袁首輔給攔住了,首輔大人說齊王殿下病重,以此拒絕臣的盤問。臣後將撫鸞司的女衛軍拿到北鎮撫司,用、用刑訊問。”

說到這兒,梅濂從懷裡掏出一摞厚厚的證詞,交給胡馬,讓胡馬呈上去,接著道:“陛下您知道的,撫鸞司有一半的女衛軍是隨鄭貴妃娘娘去過北疆的,其中有兩個女衛軍,一個叫嚴東珠,另一個叫毛紅豔的,平素與齊王殿下走得近,當日元妃娘娘同冷宮張氏發生爭執後,就是這兩個女衛軍將此事暗中告知齊王殿下的,但她們概不承認受誰的指使謀害元妃娘娘。至於杜老當日街上被瘋馬襲擊,北鎮撫司的人查了數日也未有尺寸進展,隻查出那瘋馬身上有鞭笞痕跡,似乎是被人有意馴服過的,原想將它放回街上,看它能不能回到主人那裡,哪知那馬兒被人提前灌了毒,也早都暴斃了,線索又斷在這兒了。”

李昭皺眉,一張張地翻看供詞,他尋思了片刻,問:“仁美,依你看妍華這次早產而逝。”

李昭立馬改了口:“早產垂危,是偶然之事,還是背後有人暗害?”

“臣覺得必定有人在背後謀劃!”

梅濂猛地抬頭,咬牙道:“雖然廢後和齊王口出不遜,但張家已然式微,沒心思謀算得這樣精準,先製造意外殺杜老,再步步緊逼元妃娘娘,包括昨日娘娘生產之時,那個接生婆喊了聲七郎沒氣兒了,臣以為皆是彆有用心,孕婦哪能禁得住這樣嚇,必定會落紅垂危的!臣去查那個接生婆,哪知那婦人死不承認,最後居然以撞牆自儘來證清白,臣已經派人去查她的家族了,想來不久就有結果。”

李昭轉動著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臉色越來越陰沉,問:“那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

“臣不敢說。”

梅濂頭越發低垂。

“撫鸞司那兩個賤婢與璋兒走得近,朕是知道的。”

李昭揉著心口,臉越發陰沉:“暫解除黃梅撫鸞司的官職,交由北鎮撫司看管,其餘女衛軍扣押審問,若審不出,過後或逐出京師,或賜婚,或隨意在哪個衙門安插.進去,朕來日會重組一批女衛軍。”

說到這兒,李昭抬頭看向胡馬:“你回宮裡傳旨,說朕快不行了,讓鄭氏出宮一趟。”

梅濂聽見這話,急得起身,上前一步,望向李昭鬢邊的白發,哽咽不已:“陛下要保重龍體哪,娘娘必不願看到您這樣糟踐自己的身子。”

“行了行了。”

李昭疲累地揮揮手,歎了口氣:“你也辛苦了,家去歇著罷,不必擔心朕。”

“是、是。”

梅濂彎下腰,連連後退:“臣告退。”

十四年風雪,我想,我若是聽聞梅濂重病垂危,定會感傷幾分。我雖恨他,可我還是個人,對少年夫妻的還有一點感情。

我真的很惡心梅濂這般冷靜自若,條理清晰地給李昭分析所謂的真凶。

越想越氣,我隨著梅濂飄出去。

依照他這個陰損狠辣的性子,當初看到我大腹便便,毫不客氣地對我拳打腳踢,是啊,我讓他做了王八,給他戴了綠帽子,他瞧見我死了,保不準多高興,心裡憋的這口惡氣終於出了。

往前看去,梅濂打著傘,疾步匆匆地行在前頭。

我跟在後麵,不住地咒罵。

出府後,他從荷包裡掏出錠金子,笑著感謝送他出門的蔡居公公,由心腹侍從攙扶著上了馬車。

我亦隨著他,飄進馬車。

車內很黑,看不到一絲光亮,馬車默默地行駛在長安深秋的雨夜裡。

而梅濂,此時盤腿坐在最裡麵,閉眼小憩。

忽然,他唇一咧,笑了,笑得特彆得意。

我心裡的氣恨越發濃,李昭說的沒錯,我的青春少艾果然都給了狗,不,他是豺狼。

正當我準備下馬車離開時,忽然,我聽見一陣細碎的嗚咽聲。

我忙扭頭看去,發現梅濂此時雖雙目緊閉,但眼淚卻潸然落下,他沒敢哭出聲,從背後將軟墊抽出來,捂在臉上,痛哭出聲,緊接著,他又從懷裡掏出根銀針,將袖子擼起,用銀針猛往自己臂上紮。

我看到,他胳膊上有好多新新舊舊的血點子,仿佛這樣紮了自己很久、很多次。

良久,他頭杵下,喃喃低語:“你的命比草賤,也似草般頑強,活下來吧。”

說到這兒,他坐直了身子,冷聲衝趕車的侍從喝道:“掉頭,去北鎮撫司。”

那侍從擔憂的聲音響起:“大人,您已經一日一夜未合眼了,小人先帶您去酒樓用點飯罷。”

梅濂冷聲道:“不用了,查案要緊。”

我也不知此時有何感想,轉身飄出了馬車。

……

我站在燈火闌珊的長安街頭,扭頭,看馬車朝著相背的方向,越走越遠。

我衝馬車的方向揮了揮手,提著裙子,朝我府裡飄去。

飄到後門時發現,門口停著輛華貴馬車,似乎是宮裡之物,鄭貴妃來了?

這次我和杜老出事,真的看起來都是意外,可一連串的偶然又讓人覺得不是意外,梅濂方才已經暗示李昭,此事和鄭貴妃脫不了乾係。

會是她麼?

我忙往內院飄,果然,內院已經站了好些披堅執銳的羽林衛軍。

而上房的燈火錯錯,隱隱傳來男人一兩聲疲憊的咳嗽聲。

我疾步上前,穿牆進入內間。

此時,李昭已經將西裝換下,穿上了平素的燕居常服,炕上的信箋全都收了起來,他虛弱地坐在炕椅,胳膊耷拉在椅子欄上,擔憂地望向我的肉身。

而鄭貴妃則立在屋正中,她仿佛清減了很多,麵上並未施粉黛,頭上隻簪著枝銀釵,臉兒黃黃的,的確像身子不適。

屋子真的很安靜,連落根針都能聽見。

良久,李昭歎了口氣,率先開口:“深夜將你喚來,是朕的不是,可朕……”

說到這兒,李昭忽然落了淚,手捂住臉,哽咽不已:“朕已然亂了心神,實在撐不下去了,便想找你說會兒話。”

“陛下要保重身子哪。”

鄭落雲眼圈紅了,心疼地看著李昭鬢邊的白發,又望向我,歎道:“元妃妹妹必定吉人天相,您莫要太過悲傷。”

“嗯。”

李昭微微點頭,讓胡馬給鄭貴妃端盞茶來,正在貴妃剛坐下,準備抿茶之時,他忽然用帕子捂住口,猛咳了通,咳後一看帕子,上麵落了好些血。

胡馬和鄭貴妃急得忙上前。

胡馬都落淚了,冒死跪下嗔道:“陛下,算老奴求您了,您彆這樣了好不好,昨夜白了頭,今兒又咳血,您這是在折元妃娘娘的壽啊。”

“混賬!”

李昭將帕子擲向胡馬,喘著罵:“不許咒她!”

“臣妾給您將太醫請來瞧瞧罷。”

鄭貴妃身子湊上前去,不住地摩挲李昭的背。

“無礙。”

李昭搖搖頭,又開始絮叨:“朕知道自己的病根在哪兒。”

忽然,他淒然一笑,扭頭癡癡地看向我,含淚道:“那些臣子把朕比作玄宗,說朕太過寵愛妃妾,可朕這輩子孤苦冷寂,遇到她才得片刻歡愉輕鬆。”

說到這兒,李昭捂著口又咳嗽了通,暈的泫然欲倒,望著鄭貴妃,無奈道:“她一走,朕怕是時日也不多了,隻是留下這一大攤子爛事,實在是放不下心。你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人,素有決斷,以後少不得要靠你撐著了。”

“陛下,陛下您何出此言呢。”

鄭貴妃瞬間淚如雨下,正要跪下,哪知被李昭拉了起來。

李昭長出了口氣,摩挲著鄭貴妃的胳膊,細細想了片刻,歎道:“袁首輔是個中正不阿的,有他在,朕的新政必能接著推行下去。戶部尚書姚瑞老成,但太直,有時遇到軍政大事會擰巴住,難免與人爭吵結怨,你要會調解,也要會利用;兵部尚書海明路老奸巨猾,朕擔心你會對付不了他……”

我愣住。

我才飄出去多久,李昭身子就急轉直下,不行了?他怎麼就開始交代後事了!

“陛下,臣妾不敢啊。”

鄭貴妃急得涕泗橫流,極力勸:“您正當盛年,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你讓朕說完。”

李昭疲軟地歪在炕椅上,強撐著精神,接著道:“梅濂是個十足十的小人,朕走後,此人不可留,必迅速誅殺。”

說到這兒,李昭揉了下太陽穴,虛弱地問:“如今就剩立誰為太子了,六郎七郎剛出生,不必考慮。朕如今猶豫了,不知該立璋兒、鈺兒和睦兒哪個,落雲哪,你說說你的想法。”

我心裡一咯噔,頭皮陣陣發麻。

李昭這狗東西哪裡垂危了,他分明在試探鄭落雲哪,而且還是用立儲這種乾係著社稷大事來試探。,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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