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知恥而後勇(2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1317 字 4個月前

睦兒聞言,忙翻來章奏瞧,這回他倒沒有立馬發怒,一封一封仔細看,嘴裡念念有詞,仿佛在記什麼。

“如今朝野內外,都說你恃寵生驕,無故羞辱兄長和王妃,蠻橫霸道,光天化日下殺馬、拆車、打人,屢屢恐嚇閣臣。”

李昭淡漠地說出這話,臉上並無任何喜怒之色。

而睦兒呢?

頭越發低了,雙手伏地,忙道:“孩兒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魯莽衝動,特特過來給爹認錯。”

李昭並沒有理會睦兒的“悔悟”,掀開茶蓋,輕輕地吹:“如今群臣說你暴虐殘忍,更直言若是你這樣的人立為太子,必定會惹起一片血雨腥風,諫議朕廢了你親王之位。你也說一說吧,你上頭有兩個哥哥,下邊有兩個弟弟,你覺得將來誰當太子比較合適。”

聽到這兒,我的心瞬間狂跳,這十多年我從不敢在李昭跟前說起有關儲君的任何字眼,為了避嫌,我甚至步步對齊王忍讓,而今他這麼問睦兒何意?試探兒子有沒有野心?然後打壓?

我生怕睦兒說錯了話,正要衝出去給兒子解圍,忽然瞧見兒子高高地昂起頭,直麵李昭。:

睦兒此時目光堅定,雙拳緊緊攥住,擲地有聲道:“他們誰都不合適。”

李昭皺眉,冷笑數聲:“他們不合適?那誰合適?”

睦兒眉一挑:“我合適!”

“你?”

李昭端起茶喝,斜眼看向兒子:“你憑什麼覺得自己合適?”

我緊張得口乾舌燥,用力抓住梳子,感覺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此時,睦兒跪直了身子,隨手將一封章奏扔到地上,傲然笑道:“大哥懦,三哥猾,六郎愚,七郎散漫。懦,則心裡無主意,容易受人擺布,又優柔寡斷,行止如深宮怨婦一般,也就這點出息了;猾,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愚,無處理朝政和臣子之心計;散漫,則專注於享樂和口腹之欲,誤國誤民。所以,他們都不合適,就我合適!”

我倒吸了口冷氣,緊張地看向李昭,他沒惱也沒喜,抬眼淡淡地瞅了眼睦兒,隨後將茶擱在桌上,冷笑了聲:“朕還沒見過這般自誇自賣的,臉皮簡直比長安的城牆都厚,行了,起來吧。”

我心裡一咯噔,登時喜從中來,看來太子之位,差不多就落在我家這厚臉皮了頭上了!

我接著往外看,這會兒,睦兒已經站起來了,他時不時地去摸屁股,可又不想在爹爹麵前示弱賣慘,立馬站得端端直直。

驀地,這倆父子忽然就給對視上了,李昭橫了眼睦兒,笑罵了句厚臉皮,隨後將麵前的一盤栗子酥往前推了推,睦兒頑皮地吐了下舌頭,一瘸一拐地走上前,趴在書桌上,抓起栗子糕就狼吞虎咽。

李昭翹起二郎腿,問:“那會兒你在爹爹跟前哭號,說自己做錯了,說說吧,哪兒錯了。”

睦兒咕咚一聲將嘴裡的糕點咽下去,羞慚地低下頭,手指在桌麵上畫圈:“對大哥,孩兒不該那麼衝動地羞辱;對首輔和海尚書,孩兒不該一氣之下就去恐嚇;對七弟,孩兒更是不該將氣撒在他身上。”

“你這會兒倒是清楚了。”

李昭嗤笑了聲,將自己喝過的茶推給睦兒,他轉動著大拇指上的扳指,又問:“如今朝堂叫嚷著讓朕廢了你,朕在府裡躲了數日,總不是辦法,而今朕也沒了主意,你說說,這事該怎麼解決?”

睦兒雙手捧住茶杯,食指在茶中攪動,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了,偷摸地瞧他父親,懦懦道:“孩兒方才過來時就想過了,少不得……嗯,得去給大哥哥和首輔道歉。”

李昭嗯了聲,撚起塊牛乳酥來吃,笑著問:“你這回得罪的人太多了,你大哥、首輔、海尚書,還有戶部尚書姚瑞、諫院的、你師父羊羽棠,以及長安城的士子文人,為何隻給你大哥和袁文清道歉?”

“嗯、這……”

睦兒有些猶豫,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李昭起身,大步行到紅泥小火爐跟前,提起坐在爐子上的銅壺,給自己衝了杯六安瓜片,他站在睦兒身後,略微彎腰,皺眉瞧向兒子的屁股,冷笑道:“怎麼,心裡沒拿定,是來向爹爹討主意了?方才還貶低你哥哥懦,這會兒倒不敢說了?”

“倒不是。”

睦兒指頭蘸了點茶,在桌麵上寫了個“袁”字,勾唇淺笑,那眸子裡流露出來的沉穩自信,像極了當年的李昭。

“孩兒想過了,羞辱大哥是一碼事,恐嚇首輔、得罪文臣士子,是另一碼子事,海明路乃齊王妃之父,他出麵指摘我,多半是維護齊王夫婦,我就算把心掏出來給他,他也不會向著我,而袁文清就不一樣了,他雖是齊王的師父,更是朝中的首輔,朝中文官和長安士人也多是看見他受辱,這才對孩兒群起而攻之,所以,孩兒向他負荊請罪即可,隻要首輔與兒子和解,其餘人見兒子如此誠心,便也跟著鬆口了。”

“嗯。”

李昭唇角浮起抹笑,眼裡含著股老謀深算,循循善誘:“怨不得首輔這回生氣,你這孽障實在缺少管教,平素裡淨喜歡在北鎮撫司和軍營裡廝混,如同野人一般蠻橫,正經學問竟一點都不通。”

我皺起眉,這些年睦兒讀書,都是他一字一句教過去的,這個年紀算出類拔萃了。

此時,睦兒麵上也帶有不服氣之色。

可忽然,這小子怔住,嘴裡喃喃地品咂他父親剛說的話,猛地眼前一亮,忙轉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狡黠笑道:“多謝爹爹指點,孩兒會誠心拜袁首輔為師,求他指點孩兒為人處世的道理!”

李昭得意的唇角都要咧到太陽穴了,他走上前,輕輕撫摸著睦兒的黑發,笑道:“光一個袁文清還不行,朕屆時讓戶部尚書姚瑞也教教你,再挑兩個敢直言上諫的科道官,好好搓一搓你這塊又臭又硬的頑石。”

“孩兒多謝爹爹抬舉!”

睦兒興高采烈地磕了個頭,抓住他爹的下裳,擦掉嘴上的栗子糕屑,傻嗬嗬地仰頭衝他爹笑:“嘿嘿。”

“嘿嘿。”

李昭直麵睦兒,學著回笑了一聲,一把拽走自己的衣裳,“嫌棄”地拂了拂,又問:“你說會給你大哥道歉,可是真心的?”

睦兒搖搖頭。

“你娘說的沒錯,指望你屈服,那還不如指望石頭會走路呢。”

李昭冷哼了聲:“你那日將淩霜抬到齊王府前,曾與那丫頭獨處了小半個時辰,你們倆說什麼了?是讓她以後將你大哥的一舉一動報給你?”

睦兒再次搖頭,壞笑:“我隻是跟她獨處一室,一句話都沒跟她說,由著她賭咒發誓地哭號,等金爐裡的香點完後,我就讓人把她塞進花轎裡抬走了。大哥既然想通過淩霜擺布我,那我也惡心惡心他,日後他一看見淩霜,就會猜測當日我到底同淩霜說了什麼,他是個多疑的人,必定懷疑那賤婢,日日夜夜處在不安當中!”

“你這小鬼想得倒挺刁鑽。”

李昭雙手背後,舌尖輕了下唇,笑道:“何苦這般為難你哥哥呢,他如今淡泊名利,心存仁善,時不時地放糧接濟窮苦百姓,甚至出巨資修《大藏經》。”

“他那是假仁假!”

睦兒脫口而出,啐了口。

李昭眉一挑,坐在書桌上,一口一口地飲茶,垂眸看向睦兒:“怎麼,你覺得他修《大藏經》彆有用心?這可是勸人向善的好事,大功德一件,你自己不做善事,倒懷疑起你哥了,可見容不下人。”

“他分明是彆有用心!”

睦兒翻了個白眼,冷笑道:“他那是借助修佛經來美化自己的名聲,花費巨萬,實在是奢靡無度。”

李昭輕輕吹著熱茶,笑了笑,問:“除了掾飾名聲,你覺得他修《大藏經》,還有什麼緣故?”

睦兒愣住,冥思苦想了良久,搖頭道:“孩兒隻能想到這點。”

“兒子,爹爹今兒再給你教個道理。”

李昭俯身,拍了拍睦兒的肩膀,柔聲道:“日後你若是要查一個人,他做的每件事要查,除此之外,他的一言一行,甚至不經意的笑都要留心,這背後定彆有深意。譬如你大哥,隻要是個長腦子的,都知道他修《大藏經》是為了美名,可更深一層的因由,往往被人忽略。”

說到這兒,李昭雙眼微微眯住,柔聲笑道:“你還是太粗心了,忽略了你哥平素和哪些人往來。龍虎營的常煨將軍當年在三王之亂中居功甚偉,朕封他為定北侯,此人在軍中素有威名,帶出來的兵驍勇無比,可他生平卻有個大憾事。”

“什麼憾事?”

睦兒忙問。

李昭勾唇淺笑,掐了下睦兒的臉蛋兒:“他沒兒子。常煨妻妾眾多,可膝下全都是閨女,眼瞧著年近五十,卻還沒個能繼承他侯爵的兒子。當年常煨在菩薩跟前發過願,若是菩薩能保佑他生個兒子,他便出資修《大藏經》,並且後半生吃齋念佛。你哥探得此事,先是想法設法尋擅長千金小兒科的大夫,給常煨和其寵妾愛姬瞧病,果然沒多久,常煨的貴妾一索得男,算算,那孩子如今和你弟弟差不多大。常煨當年許了大願,奈何家中花銷龐雜,實在出不起巨資修《大藏經》,你大哥慷慨解囊,由齊王府出麵修佛經。”

“我懂了。”

睦兒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父親:“大哥修佛經一舉兩得啊,又是經營了名聲,同時還拉攏了武將。”

李昭頷首,故意點了下睦兒的額頭:“傻了吧小子,比起你哥,你道行還差的遠呢,眼瞧著你哥哥文臣武將兩麵討好,你呢,淨得罪人,一點應對的法子都沒有。”

“誰說我沒有。”

睦兒胸脯挺起,牙緊緊咬住下唇,急得腦門直冒汗,忽而一笑:“他不是修佛經美化自己麼,那我就讓人指出他佛口蛇心,奢靡無度,胡亂解釋佛經為自己造勢;他不是想拉攏武將麼,那過些日子我去洛陽,便把他唯一的兒子帶上去見見世麵,俺小風會正缺好兄弟呢。”

李昭瞪了眼睦兒,轉身回到書桌後麵,懶懶地窩在椅子裡,斥道:“胡說八道,什麼汙糟的小風會,以後不許再提了。洛陽苦寒,你若是在路上照顧不好常公子,朕饒不了你!”,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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