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波紋一圈一圈暈開。晏潮生想起沃薑的話,昆侖即墨一族占卜向來不怎麼出錯。
沃薑老兒說,他就這樣走下去,早晚有一日,能成為八荒共主。他沒有必要去追一具沒了心,即將潰散的軀殼。
不會有人這麼蠢,兩者哪個更有利都區分不清楚。
晏潮生很清醒,七百年來,他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鬼域一堆爛攤子等著他處理,夢姬的暴怒,族人蠢蠢欲動,他多耽誤一刻,都是在浪費時間。
晏潮生猛地起身離開,他走了數十步,身後悶雷轟鳴。
彆回頭,往前走。他聽見一個聲音這樣說。
不回頭,他從來就不會後悔,也不會回頭!
*
琉雙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回到了蒼藍仙境。
她用胸腔的最後一口氣,跌跌撞撞到了湖畔。湖水映出少女身影,她看見自己的妝容已經花了,發髻也散亂。
琉雙沾了水,想把自己打扮得體麵一些。
劫雷在上空瘋狂地給她示-威,她哼著娘親教的歌,沒心沒肺這個詞,此時在她身上登峰造極。她是真的沒有心了,於是能坦然無視即將來臨的命運。
蒼藍的湖水還不太乾淨,她離開幾日,荒蕪的仙境並未恢複過來,仍舊是一片寂寥的景象。
琉雙滿意地看見水中倒映出來的美人,心道,要是下一場雨就好了。
若能下一場雨,或許再過個幾百年,蒼藍又能生出許多小生靈。
許是聽到了她的願望,八荒神靈真的下起一場雨。
雨水轉眼淋濕她單薄的衣衫,願望成真,她按理是高興的,可是心中不論如何也生不出這樣的情緒。
雨水滴落在湖中,她慢吞吞挪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
琉雙記得,樹爺爺的本體就在不遠處,她出生時,孱弱得不行,整個蒼藍的生靈竭儘所有在照顧她。
樹爺爺怕她被風吹折了紙條,遮天的樹冠,耐心地籠罩了她。
雨越下越大,這是一場能帶來生機的春雨。然而頭頂的劫雷卻愈發猙獰。
幾日前,它們才如手指粗細,如今已似猙獰巨蟒。
琉雙比誰都清楚,這劫雷,她渡不過去。因為即便沒有劫雷,她也沒法活下去了。
都說到了最後關頭,人總喜歡回憶生前的憾事,琉雙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自己遺憾的是什麼。
或許這輩子,本就處處是缺憾,生命的留白太大,她還什麼都未來得及做。
大雨滂沱,砸在她纖弱的身軀上,第一道劫雷,蘊著萬鈞之力劈下。
紫色玄雷劈在琉雙身上那一刻,她皮開肉綻,手指死死抓握著泥土,看向蒼藍伴著自己長大的湖。
這場春雨,真是美。
旁人的劫雷頂多三十六道,她的劫雷卻有九九八十一道,每一道都恨不得撕裂她的身軀。她明明這般弱小,天道卻太過看得起她。
琉雙眼神空濛,視線慢慢模糊,她知道,不會再有第二道雷了。
她要死了。
從心口到四肢百骸,輕輕泛出疼痛。很幸運,埋藏在記憶裡的甘甜儘數湧上來,走馬觀花的,都是這輩子快樂的回憶。
蒼藍昔日的歡聲笑語、娘親溫柔的手、做人間閨閣小姐時,院子裡漂亮精巧的秋千。總是嚴肅的,在朝為官的爹爹,還有少幽溫潤的臉。
她犯錯時,少幽無奈地輕敲她額頭,還有那些他引她一同走過的路。
到了最後,彌留之際,琉雙也沒想到,記憶裡還有會晏潮生。
那場酩酊大醉,他笑看她,問她:“怕不怕?”她搖搖頭,滿眼都是信任。
晏潮生嗤笑,真是傻。
紅被翻浪,一-夜-歡愉。琉雙醉醺醺,還不忘提醒他,你忘記說愛我啦。
晏潮生不語,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
那句話,到了最後,她也沒有聽他說過。
琉雙又想起了第一次應血脈劫,那日天空電閃雷鳴,她早有預感,晏潮生帶著妖兵打仗去了,琉雙慌慌張張拿著少幽給的明璽珠,祈禱它能幫她擋上一擋。
她幾乎團成了一個小球,怕破壞晏潮生的宮殿,殃及自己的院子和長歡,連忙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應劫。
劫雷落下來,她抱住頭不敢看。在將將要劈到她身上時,一個身影把她護在了身後。
晏潮生冷嗤一聲,幾乎看笑了:“你就是這樣應劫的?”
他臉色鐵青,卻任由劫雷往他身上劈,張牙舞爪的雷,沒入他的身體,他一把摁住她,邊嘲諷邊轉化了靈力往她體內渡。
琉雙怔然抬頭看他,他嘴角揚著嘲諷的笑:“我不在,你該怎麼辦?”
她心臟突突跳,那隻小鹿雀躍不已,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夫君會一直在的。”
他忍了忍,最後還是笑了:“想得真美!”
現在看來,當年種種依賴,屬實不該。靠山山要倒,靠人人會跑。世間種種,隻有自己才最靠得住。索性到了現在,她已經徹底將晏潮生從生命中剜去。
第二道劫雷下來之前,琉雙視線徹底模糊。
她等來人間的春日,卻再也無法迎來蒼藍的春日了。
琉雙長睫闔上,手指無力地鬆開,狂風驟雨下,劫雷也慢慢散去。
她咽氣咽得早,也就不曾看到,大雨裡踉蹌朝她而來那個身影。
曾叱吒八荒的妖君晏潮生,那一刻竟是連騰雲都不會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