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2)

珠玉在握 晝夜疾馳 8795 字 6個月前

殺一個人,需要看他流儘數萬滴血。

元蘇蘇坐在金碧輝煌的台下,兩手交疊撫膝,衣擺往後逶迤。

她看著血流如溪一般漫下台階,在浸濕自己的衣裙之前,伸手把金色裙擺拉了拉,避開血流的軌跡。

她也算是習慣了。

台上死的這人是南陽侯世子,被新皇謝無寄親手殺的。原隻在他腳下叩頭乞憐,那飛霜劍還規規矩矩地佩在新皇的腰間。

須臾,劍鋒便如寒光一般,從他喉管上退過,祈求聲一噎。

死人倒下後的雙眼還正對著元蘇蘇,她覺得惡心,垂著眼睛皺眉。

片刻,已經有宮人把他抬了出去。除了那條血溪和淡淡的血腥味,沒在這宮殿裡留下分毫痕跡。

元蘇蘇悲哀地歎出一口氣,也不知是憤怒還是無力。她這個人一向識時務,貪生怕死,到了此刻再是天大的傲氣,也沒命去堅持了。

她折腰俯下身去:“陛下。”

她聲音洋洋盈耳,一向如噀玉噴珠,咬字有彆樣味道,與京中不同。語氣放軟了些,竟也有些乞憐的意思。

台上的人身長如玉立,發髻高束,黑衣下腰被束得細,手握著劍柄,靜靜抵在腰間。

他如今也不過二十許。

前半生荒唐流浪,欺辱受儘;後來回京,風雲之中大起大落,落下滿身傷疾。

進得殿來後他便卸了甲,如今衣物有些單薄,大雪天氣,竟像也不覺得冷。高大的殿門被宮人合上,木質建築裡並沒有什麼明亮的光線,他問:“是他想帶你逃出去?”

語氣這樣淡,叫人也聽不出情緒。隻是不怕人,也得怕那柄劍。

元蘇蘇立馬垂首撇清關係:“狂妄忤逆之輩,擅自想劫我出宮,我並未答應。”

台上的人沉默須臾,再出聲時,竟是笑了,一字一字說:“他是你未婚夫婿。”

元蘇蘇攥緊了雙手,覺得此人實在是瘋魔,這般情景還能談笑,可見不把人命放在眼裡。那笑十分陰冷,叫人膽寒。

她咬唇片刻,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韓家狂徒想必是欲劫我同赴黃泉,不願見我一人苟活於世。”

少頃,他懶洋洋收了劍。微微清鳴之聲裡,劍刃入鞘,丁一聲。

“為何?”

“無知世人,總是要女子守貞。他們韓家要一個節婦,貪生便該殺。”元蘇蘇一直未抬起頭,手心已經攥出汗意,仍促著自己聲音冷靜。

“殊不知失節事小,餓死事大。誰讓我活,我便聽誰的。”

這話冒險,卻不得不說。元蘇蘇如今已是把自己的性命和元家的性命,都懸在了刀尖上。

蓋因如今的新皇謝無寄……也是她曾經拋下之人。

須臾難耐的靜默後,台上的人抬步走下來。

靴履聲踩得她後背寒毛直豎,不知他下來想做什麼。

她的下巴倏忽被劍鞘抬起!

元蘇蘇深深吸了一口涼氣,鬢邊珠飾急劇顫動,比她的心跳得更快。冰涼的銅劍鏢抬著她下巴,一股血腥味湧入鼻息,元蘇蘇顧不得乾嘔,幾乎是想遍了這輩子最悲傷的事逼出眼淚,眼睛隻能看見對方佩劍的腰帶,睫毛顫著淚點,紅彤彤可憐。

“謝無寄……不要殺我……”

她這輩子尊榮豪奢,難得求人。頭回求人,就是在這樣危急難堪的場麵下。

那脖子也低得生澀,更多好聽的話也說不出,甚至也不容自己做出拉他衣擺的事。隻是一滴淚從右眼滾下,眼睛一眨,便再不出聲,半晌後慢慢抬起眼看他。

那是一張冷峻森然,如山如月的臉。不像她與他初見時初初褪去了少年青稚,如今六年過去,流光早已把人拋了。

謝無寄右臂有傷,那年流落山野破庵,元蘇蘇的護衛看了他的傷,說此少年隻怕不好,以後右臂不能拿重物,更不可使兵器。倘是尋常人家,隻怕為人嫌棄;更不用說讀書習武,天然差人一等。

元蘇蘇並未對這個萍水相逢之人有更多憐憫,給了藥糧便已是善心。後來他如何,她也並不關心。

隻是如今,謝無寄卻已能將重劍如臂揮使,出劍那樣快,連人還未反應過來,就已割殺。

過去也聽說他一手好書法,討得大儒歡心,因此才得以從江淮回京,得見天日。

書劍二道,無一不需右手的功夫。

他對自己極狠。

想來,也不憚於對她狠一些。

那滴淚落到劍柄上,謝無寄卻倏忽收了劍。

元蘇蘇一怔,見他已然掠過她向身後走去,聲音從背後浮來,並不在意,“你說得不錯。”

宮人啟開門扇,昏慘雪光從外曬進,她的影子纖細一株,生長在地上,頭頂卻被另一株影子蓋過。

“世人無知。”他扶劍走出去,竟自輕聲帶笑歎息,令人渾身冰冷,“世人無知啊。”

殿門已關上,她一人歪斜在那裡。

元蘇蘇夜裡睡在謝無寄為她打造的金台上,四下皆是通天幔帳,既無牆壁也無圍槅,空空蕩蕩,心也漂浮。

她總不敢睡死了,怕哪日便再醒不來。

如今得他放過,暫些時日內且不用怕亡命,她睡得稍沉了些,醒來已是該用藥的時候。

前些日子宮變逃亡的時候她受了些皮肉傷,太醫開了藥日日地喝著。侍奉她的宮婢並不知名字,溫柔沉默,從不與她交談。

她吃了藥,掩著唇,道:“我想吃蜜餞。”

謝無寄都放過她了,總不能連蜜餞都不讓她吃。

宮女絹子疊在碗下拿著,放下勺子,搖了搖頭。

元蘇蘇有些鬱鬱,轉身臥下,揮手叫她去:“我乏了,明日你問陛下能不能給我送些書來。”

宮女磕了個頭,退出去了。元蘇蘇還覺得奇怪,今天怎麼行這樣大禮,不過很快她就沒工夫奇怪了。

一口黑血從她口中湧出,她伏在枕上,脊背簌簌,揪緊了枕頭。

——謝無寄還是殺了她!

他還是殺了她!

她要死了!

元蘇蘇恨啊!

恨得她眼淚簌簌落下在枕上,指甲攥破了錦緞,她恨不得撕破的是謝無寄的喉嚨。明明早就認定要殺她,做什麼那般惺惺姿態,還教她以為自己得救,卻不過是多活了這大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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