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將在安禦史的心中銘刻下一生的印記。
他愕然地張著嘴,看著這個仙人一般飄逸的女子,連容貌也如從天上而來一般。
說她不是仙人,實在是很難相信人間有這樣的存在,並且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突然地出現。
連說的話也這樣……像是什麼仙人給予凡人的啟示。
安禦史耳中轟鳴,後背發汗,被溪水濕透了的鞋麵也不足以讓他在意。
對於許多人來說,星象和天氣都是莫測的,需要精通此道的能人來進行解讀,才知道這預示著什麼。
曆來雖有觀星和觀天氣的書籍流傳下來,但能夠接觸到這些書籍和知識的,已經不是普通的讀書人。
隻有那些藏書極廣的豪族、對此道富有興趣而精心鑽研的士人,或師承名門,或素愛觀察,才會了解到天象的規律。
大多數人,對神仙和天意,是極其迷信的。
甚至在地方上,會有借宗教、鬼神之說斷案,而無有不信服的事跡。
所以元蘇蘇放心大膽地利用了這個天象,出現在了安禦史眼前。
還特意做了一身打扮,隨風吹動,才有讓人誤以為仙人降世的不凡之感。
至於為什麼是她出現在這裡,而不是說好的謝無寄,這還要追溯到之前。
元蘇蘇再次無言。
昨日她想到了自己可能不是謝無寄所殺之後便心事重重。
她閉上眼就想起那個昏藍的黎明,在龐大宮殿之前站立的瘦長貴妃,還有她掛在黃楊劍上的屍體。
更何況其中之一的參與者還就住在她院子裡,一睜開眼想起這事,她更是睡不著了。
一個人背著不屬於自己的重重罪過,會過怎樣的人生?
假如她那時再衝動狠辣一些,把謝無寄殺了……
元蘇蘇不能接受自己是一個恩怨不分明的人。
有這個可能,她就要細考。
疑罪從無,她要說明謝無寄毒殺了她,就要找到確實的證據。
可既然都已經物是人非,物證必然無法查證,那就隻有人證。
可是,謝無寄也已經不是上一世的謝無寄……
要如何才能查問出來?
元蘇蘇撐著頭,燭光昏暗灑在她的帳邊。
不過,她不是會自己消耗自己的精力心誌而無所作為的人。她想了半天,察覺天亮了,便叫人進來:“去安平街。”
何清寧早已把何府的門匾拆了下來藏好。
侍從到了院子裡告信兒的時候,何清寧正在廊下憂愁地轉著。
謝無寄的傷情仍舊是反複,傷口是愈合了,可卻總是高高低低地發著燒。
任誰被這樣砍了一通,都要在床上一兩月下不來床。
可他就是一聲不吭地跟他們到處行走,才不過休息了十來天,就行動與常人無異。
要不是今日他又燒得重,大夫來看了,何清寧還不知道他一直是活活扛著。
大夫察看了傷情都搖頭:“一定要好好休養啊,這本來就身體差,還這樣不當回事地折騰,公子真是……”
何清寧急得搔首。
“尤其是手臂上這傷,傷在筋骨,以後怕是對用筆有礙。”
大夫不得不說了重話,歎了口氣,“何先生,你要好好勸勸公子,再不珍惜自己的身體,怕是餘生都……”
他收了醫箱,歎氣:“我去抓藥。”
何清寧如同天打雷劈似的。
他知道傷重,但沒想到有這麼重。
傷在右臂,以後拿筆都有礙,那豈不是……
要是讓那些朝臣和陛下知道了,一個右臂不能正常揮使的皇子,還能繼承大統嗎?
不止如此,這對他餘生都有影響啊……
何清寧背上汗下如雨,焦急不安。
正在此時,卻收到了元小姐的消息。
眼看著人便到了門前,一氣帶著侍從走進來,何清寧都愣了,這才上去招呼:“元小姐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元蘇蘇往前走去:“我有事要問謝無寄。”
“無寄正在休息……”
房中傳來一聲咳嗽,片刻後,道:“無妨。”
“請貴人稍坐。”
何清寧詫了下,回頭大喊:“你還想起來不成,躺下!”
裡麵的人並不聽話,或者說他一向也對此無所謂,隻聽得裡麵隱隱揭開被子的聲響。
元蘇蘇皺眉,聞見藥味,問:“怎麼回事?又複發了?”
何清寧長歎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將大夫的話講了一遍。
“……實在是傷太重,可他根本不在乎。”
元蘇蘇蹙眉,拔高聲音說:“你躺下。”
屋裡的動靜便須臾間消失了。
何清寧愕然了會兒,聽見裡麵傳來的聲音,雖低些,可大概聽著也與常人無大異。
“貴人請自便。”
謝無寄沉默了片刻,才說。
這小子……
何清寧看得是目瞪口呆。
我的話你半句不聽,元小姐一提你就安安分分是吧?
元蘇蘇拉了門進去。
門關上,一群人等麵麵相覷地守在外麵。
半晌,林護衛說:“何先生要不去看看魚?”
這院子買下來花了三百兩,對於元蘇蘇來說是九牛一毛,可在這安平街,已是街巷深處最奢華的一個宅院。
外麵看不出門道,進了裡麵才知道幽深。裡外四進,還有魚池假山,比起元蘇蘇自己住的那個也不差多少。
何清寧住在這裡,日日惶恐感念,不解自己為何能得這樣的看重。
聞言,他敏銳地察覺有些話可能不該自己聽見,理當避嫌,於是笑著提起袍角道:“也好,也好。”
一群人烏泱泱地走去池邊,遠遠地背對房屋站著,把那還隻有魚苗的池塘盯著,跟樁子似的。
元蘇蘇進了屋子,便讓人關上門,裡麵一下子昏暗下來。
她左轉過了次間,在裡間的屏風前停下來。
這屏風很顯然是按著她的審美采買的,畫的是春日泥融飛燕的情景,隻不過這種生機勃勃的熱鬨,在這病氣十足的屋子裡,還挺諷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