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負手而立,此刻那身明紫官袍早已褪下,身上穿的是他平常慣穿的水藍錦緞圓領袍。
一身素雅,在這樣的炎炎烈日下,更顯得乾淨清爽、賞心悅目。
再加上他麵若冠玉,氣質端貴,立在人群中猶若鶴立雞群。所以,一時四周頻頻朝他投來目光的香客不少。
有上香的婦人會私下悄悄打探問這公子是誰,也有那膽大的小姐羞羞答答的偷看他。待看完後,實在難為情,便會一頭紮進自己母親懷中。
魏珩什麼都知道,但卻視若無睹,目不斜視。
他隻目視著漸行漸近的衛轍,眼中再沒旁人。
而衛轍卻把這樣的一番場景實實在在看在了眼中,他黑眸在那群婦人小姐們身上嚴肅的滴溜轉了圈,然後收回,跳下馬的同時,他看向了魏珩。
立即有小沙彌過來也替衛轍牽馬,而衛轍一來,那些婦人小姐們便不敢再往這裡多看一眼了。
平民百姓們都怕當官的,衛轍此刻身上那一身明紫朝服還未來得及換下。加上他容貌雖英俊,但卻冷眉肅臉,尤其這會兒似是心情不佳,更是一張臉沉得猶如玄鐵寒霜。
都怕惹上官司,都怕惹怒了官老爺。
所以衛轍一來,方才圍聚在這邊的人群突然就一哄而散。
瞬間就冷清了下來。
衛轍心想,這魏世子這副皮囊和風骨,當真是能招蜂引蝶。他也沒做什麼,不過就是往那兒一站,竟就能引得無數女子為其傾心。
不過,心中所想歸心中所想,衛轍卻沒說出口。
而這樣的想法也隻是在心中一閃而過,很快,衛轍便想到了自己此番的來意。
他是為顏妹而來。
“那件事你跟她說了?”衛轍直接問。
魏珩衛轍彼此有一定的默契在,尤其是在顏熙的事情上。比方說,衛轍知道魏珩把什麼都查到了,而魏珩也知道衛轍知道他查到的那些事。
衛轍派人暗中去打探他的消息,他不可能沒察覺。可他沒阻攔,其實也就是沒想瞞著衛轍。
而衛轍也知道他是故意沒阻攔,也沒藏著掖著那個消息的。
所以,此番二人說起話來,就簡單明了了許多。
魏珩搖頭:“尚未。”
衛轍以為顏熙是因為什麼都知道了,所以才會今日過來金龍寺。以為她過來,就是為了將她母親的牌位拿下來的。
既然人沒死,牌位自然也不必再供著。
哪有給活人供牌位的道理,這並不吉利。
但魏珩卻說他尚未告知顏妹真相。
衛轍不免目光深深探了他一眼,想多問幾句,可又覺那是彆人**,他多問或許並不好。
可若不是因為知道了她母親的事過來的,衛轍實在想不出她還會因為什麼這般急匆匆過來。
衛轍有對彆人最起碼的尊重,並不會刨根問底,所以他隻是問魏珩:“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她?”
提起這個,魏珩便也犯愁的輕蹙了下眉。
其實這種事,他應該越早說越好。她和徐四夫人容貌如此肖似,待不久後徐平洲攜夫人回京,她也遲早會知道真相的。
而與其叫她到那時候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得知真相,倒不如如今他就慢慢的一點點把真相透露給她,讓她不至於太過大悲大喜。
“本來是打算昨日說的,但話到嘴邊,最終還是沒能說得出口。所以,我今日過來,是想直接告訴她。”魏珩看著衛轍,目光定定。
衛轍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顧慮我也同樣顧慮。不過,我也還是覺得此事能趁早說就不要拖。顏妹身世實在可憐,若能叫她知道她還有一個至親之人仍活在這世間,她會高興的。”
魏珩點點頭,算是應了衛轍的話。
衛轍之所以急著趕過來,連朝服都未來得及換下,也是因為實在擔心顏熙。而如今得知她其實還未知道真相,想著她此番急急出城也並非因為那件事,不免心中也稍稍放下了些。
方才這裡香客還甚多,熱熱鬨鬨的。他過來的時候,還瞧見不少婦人小姐偷看魏珩。
可這才多會兒功夫,那些人就全都一哄而散了,這會兒身邊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衛轍感覺到了異樣,不免輕擰了下他那兩道濃眉。
魏珩看出了他的疑惑,便替他解惑道:“普通百姓都怕當官的,所以你這一身官服加身,他們自然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衛轍看了看自己,又去看了看魏珩。
他更好奇了。
不由擰眉問:“你身上的衣裳是什麼時候換下的?你在宮城門外打馬而去的時候,我是看到的。”魏珩走沒一會兒功夫他也打馬出發了,若魏珩途中回家換了身衣裳,他絕對不可能還能趕在他前麵。
魏珩說:“我多年來的習慣,會時常在身邊備一兩套常服,以備不時之需。”
衛轍這才想起來,他上下朝都是坐的馬車。
想到他那豪華香車,衛轍不免又想,想來他那車內不僅備有常服,也還有彆的東西。
不過這也不是他該關心的,衛轍明白後便點了點頭。
“多謝魏大人提醒。”衛轍適當應付了一句後,又朝寺內看了眼,而後說,“既是我這身官服不便出現在這兒,那我便打馬先回城。顏妹那裡,就有勞你了。”
魏珩頷首:“還請衛將軍放心。”
衛轍想了想,又點他道:“但你要記住了,要時刻注意她情緒。她從小是她父親和祖母一手帶大的,同他們感情很深。而她母親,在她兩三歲、三四歲的時候就不見了,想來如今她對母親的印象甚少。”當時那年發洪水,她母親帶她回娘家,半道上正好遇上了這場災難。
後來她活下來了,而她母親為了護著她,卻同其他遇難的鄉民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時沒看到屍身的不僅她母親一個,遇難的鄉民,很多都被大水不知衝到了哪裡去。
起初她爹一直派人去找,也一直都抱有希望在。可後來一年過去,兩年過去了,仍沒有絲毫消息,也就漸漸接受了她已經亡故的事實。
當年夏天的那場天災,他如今仍記憶深刻。他記得他當時已有十歲的年紀,甚至當年他還親自上陣去幫過官府衙門的忙,同他們一起救助過百姓。
如今再回想起來,其實他對孩童時期的顏妹也有點印象了。林家和他們衛家算是世交,幾代交情都不錯,所以當時那場大水,林家出了那麼大的事,他也隨父母去看過。
當時那個一直哭著喊著要娘親的女童,正是顏妹。
之前不知道這些事,所以一時沒想起來。如今知道了這些後,將記憶一拚接,便記了起來。
原來當年他們就見過。
原來她就是那個哭得撕心裂肺喊著要娘親誰哄都不行的女娃。
這樣一想,衛轍便更心疼了。
衛轍說:“她爹為了她娘親,之後多年一直未再續娶。而她娘親,如今另嫁了他人,我怕她會因為她爹而心裡暗怪她娘親。”衛轍心中知道此事怪不上那徐四夫人,畢竟當年她在大水中磕壞了腦袋失去了所有的記憶。
而這些年來,她也一直未有記起從前。
那徐平洲當年也是去查過徐夫人的身份的,隻是那場大水衝走了一切,根本無跡可尋。
後來就是在朝夕相處中,徐平洲愛上了徐夫人。
再後來,便是徐平洲不顧家中反對,堅持要迎娶徐夫人為正妻。當年正好是新帝登基不久,皇後和貴妃相爭激烈。徐平洲如此做,在那些名門勳貴看來,無疑是有失家族顏麵的。
所以最後,皇後做主,親自請旨聖上,將徐平洲打發到了西境荒涼之地。
說是調任,其實在當時同流放無異。
而自那之後,徐平洲算是同家中徹底斷了來往。雖沒被正式逐出家族,從族譜中剔名,但也算是被整個徐家都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