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結局(1 / 2)

除夕, 年味漸濃,青石胡同裡掛滿了大紅燈籠,小孩三三兩兩的捂著耳朵點燃了炮仗, 隨著春節晚會開場, 一場小雪紛然而至。

喬家人親情淡薄, 自從喬勇創業的時候喬家父母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兒子之後,兩位女兒遠嫁外地,就很少再回來,所以今年的喬家依舊隻有喬桉和奶奶兩人。

即便如此,窗花,對聯,燈籠,一切老祖宗留下來的習俗都不能少,喬桉一大早就忙碌了起來。

“奶奶, 你看正了嗎?”

“正啦,正啦!”

“你想在房間裡掛這個年年有餘還是年畫娃娃?”

“娃娃,娃娃看著喜慶。”

一天鞭炮聲就沒停, 晚上的春晚一樣的熱鬨又無聊, 喬桉邊陪著奶奶說話,邊和傅蕭聊天, 諸如吃的哪種陷的餃子, 哪個小品好無聊,這個舞蹈配色也太像番茄炒蛋了吧……之類瑣碎又無聊的小事。

老人家熬不了夜, 早早的睡了。

為了有個好兆頭,喬桉托著沉重的眼皮掙紮著硬生生守到了淩晨,電話鈴聲乍然響起,嚇得他手裡捧著塊滾燙鐵塊一般, 來回顛倒了兩下才拿穩。

電視上正在倒計時。

3。

2。

1——

電話裡傅蕭說:“你出來,給你送禮物了。”

喬桉迅速跑進屋子,把床上疊的整整齊齊的新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飛快的跑了出去,大門推開。

傅蕭斜靠著車正衝他笑,頭頂和肩膀處落了薄薄的雪,頭頂是一串隨風搖曳的紅燈籠,萬家燈火好似就這麼落入了他漆黑的瞳仁之中。

期末考試的語文作文題目是“以意義尋常的某個地方”為主題。

喬桉沒去過什麼好地方,他的18年被囚在江城這個小小的地方,動筆十分艱難,為了能寫出些情感,為胡同口的早餐攤絞儘腦汁的編造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故事。

閱卷老師不是傻子,差點因為作文分數過低導致語文不及格。

但喬桉現在知道怎麼寫了,對著傅蕭文思泉湧。

就寫——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外麵大雪飛揚,門口的一輛黑色轎車上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雪。

比起以往傅蕭的喜好,這輛明顯寬敞了很多,一看就彆有

用心。

喬桉跨坐在他身上,臍橙對於新手來說難度很高,姿勢很深,他早就不行了,眼尾通紅的伏在傅蕭身上一動不動,粗喘著氣在心裡忿忿,這哪兒是來送禮物的,明明是來拆禮物的。

除夕晚上不少小孩解了門禁,淩晨了還在外麵溜達,三三兩兩的穿著新衣在踩雪玩,喬桉繃著脖頸抬起頭差點和一個小姑娘對視,嚇得他立刻重新趴了回去。

傅蕭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悶笑,“喬喬彆出聲,外麵看不見,可不一定聽不見。”

“……”

喬桉膽戰心驚,死咬著牙,動作幅度都不敢變大,脖頸繃成一條線,死死的抓著傅蕭的衣服,力氣大的像是要把布料撕扯掉。

緩了好一會兒,喬桉才緩過來,傅蕭隻拉開了褲鏈,做完之後依舊衣冠楚楚,反倒是喬桉差不多已經被扒了個精光。

傅蕭把脫下的衣服一件件給喬大爺穿回去,突然看到地上掉了一個紅包。

“壓歲錢嗎?”

喬桉這麼大除了奶奶還沒收過其他人的壓歲錢,趴在傅蕭的腿上樂滋滋的接過來捏了捏,挺厚一遝,他震驚道,“傅老師你是把你的小金庫都包給我了嗎?”

“不是,我和陳老師的紅包還在口袋裡沒拿出來。”傅蕭有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想奪過這來曆不明的紅包,喬桉卻先他一步拆開了。

裡麵是一摞照片。

無疑不是兩人的親密照,牽手,擁抱,接吻。

喬桉抽出一張。

笑容立刻被凍結,照片從喬桉手指間飄落,慢慢落在已經積了三寸後的雪地上。

他現在腦子一片空白,寒意從指尖開始蔓延直到把他凍成了冰塊。

這些照片既然能以紅包的形式出現在喬桉的新衣口袋裡,最好的猜想就是隻有張姨知道,然後以這種方式來提醒喬桉。

傅蕭有些悔恨自己為什麼不能謹慎些,他緊緊的捏著喬桉冰涼的手指,把照片撿起,才發現背後寫著一行字。

他喉結滾動了下,將那行字展現在喬桉麵前。

“這……”喬桉抓著傅蕭的力道重了幾分,眼圈紅紅的,嘴張張合合好幾下,才發出聲音:“是奶奶……我小時候她教我寫過字……”

傅蕭把紅包裡的其他照片全部翻了過來

,每一張都寫著同樣的話,筆畫有些顫抖,有些地方因為寫的人力氣不夠,要兩筆才能接起來,但仍舊可以看得出奶奶年輕時肯定寫的一手好字。

喬桉不敢和奶奶說他喜歡上男人,不敢奢望這位從小受封建教育的老人可以理解什麼叫同性戀。

奶奶確實也都不懂,都不理解。但她依舊拿著筆,在這些被人抱著惡意從門縫裡灑進來的照片背後,一字一字的寫下了她對喬桉的偏愛。

她說:

喬喬要快樂啊。

大年初一,從早上六點多就開始了鞭炮聲,喬桉推著奶奶在窗前朝外看,“新的一年了!”

他在小院子裡點了個小鞭炮,膽子小的不比兔子大,引線剛點燃就跑,沒注意到被雪地裡埋著的石頭,摔了個狗啃吃,頂著一臉的雪爬起來,怕皺眉不吉利,咧著嘴祝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正月初五。

喬奶奶去了。

這場雪下了很久,時斷時續,甚至比喬桉那天去a市下的還要大,老人家沒有撐過這個冬天。

是喜喪。

前一天傅蕭還在陪著喬奶奶說話,一起看喬桉小時候的照片,老人家的記性時好時壞,但很健談,傅蕭時不時回幾句都要在她耳朵邊上吼。

沒什麼預兆的,在夢中笑著走了。

奶奶把所有的東西全部留給了喬桉,包括這套房子以及她為數不多的積蓄,她想讓喬桉跟著傅蕭離開,但又怕傅蕭不要喬桉了。

一個農村出生的老太太沒有什麼大的計劃,隻能儘可能的多給喬桉準備些錢,就算沒了彆人,喬桉也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上大學,找一份好的工作,忘記家庭帶給他的一切痛苦,離開江城徹底開始新的人生。

老人的身後事是遠在外地的兩位女兒辦的,再知道喬奶奶所有遺產都留給喬桉之後,兩位姑姑並沒有說什麼,甚至連寒暄的話都說的極少,他們之間感情淡薄,喬桉也已經成年了,並沒有表達想要接走他的意思。

按照老祖宗的習俗,靈堂擺在了家裡,喬桉沒什麼感覺,麻木的跪著,地上擺滿了他疊好的元寶,一切都恍若在夢中,隻不過這夢過於長了些,他像是一個身外人,理智的看著自己打著黑傘,抱著遺像,渾渾噩噩的聽著耳

邊的悼詞念完。

葬禮過後,喬桉好似沒什麼變化,他比以往懂事了更多,天不亮就開始了學習,掛著兩個黑眼圈。

晚上卻是怎麼也睡不著,隻要一閉眼就是那白色的靈堂和孤零零的墓碑,真實而模糊,他緊緊抓著胸口的衣服,卻怎麼也哭不出。

傅蕭帶著隱隱的擔憂:“你這幾天是不是都沒睡?”

喬桉不說話,他每天蜷縮在傅蕭的懷裡。自己如果不閉眼,那傅蕭也絕對不會,他會各種找話題和他說話,給他講故事,直到聽到他偽裝出的平緩呼吸聲。

“我睡不著。”

喬桉怔怔的盯著天花板,又是一天失眠到淩晨,他精神狀態實在差的厲害,睜開眼時感覺整個世界都是灰蒙蒙的。

“那今天就不做作業了,帶你去大掃除。”傅蕭把人從床上撈起來,穿戴好衣服,“以後你要和我一起住還是和陳老師一起?”

喬桉猶豫片刻:“可以嗎?陳老師會喜歡我嗎?”

“會,她很喜歡你這種乖孩子。”

傅蕭煮了碗元宵,喬桉原本沒什麼胃口,但在知道這是陳老師親手做的之後,也吃了不少。

吃完飯後,傅蕭親了親他的額頭,帶他回了胡同的老房子裡,靈堂已經拆了,但喬桉踏進去的那一瞬間捏著傅蕭胳膊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眼前突然罩上了一片白茫茫,耳畔響著哀樂和大悲咒,以及一些不熟來客的痛哭聲。

傅蕭拿了把掃帚遞到喬桉手裡,自己拿了塊抹布去擦灶台,十多年沒打掃過衛生的傅老師動作笨拙又毫無章法。

“我來吧。”喬桉把掃帚放一邊,從他手裡接過抹布,接了一盆水,他低著頭同一個地方擦了好幾遍之後,突然開了口:

“我小的時候,奶奶身體就已經不好了,但每次我來還是會給我做飯,她在這裡顛鍋,我也拿個小鍋,裡麵放著玩具站在他腳邊顛。”

“暑假有段時間,許柔忙著和她的那些朋友出去旅遊,喬勇一直在公司,沒空帶我。把我和喬珊丟到了這裡,喬珊被她紮了滿頭的小辮子。我當時很挑食,這不吃那也不吃,好不容易她發現我喜歡吃洋蔥,就連續做了三天。”

喬桉說到這裡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以後我就吃

傷了,看到洋蔥就害怕。”

“那邊的搖椅是爺爺給奶奶做的,爺爺不在以後,她平時很喜歡躺在這裡曬太陽,給我們講故事,但那些故事我都聽過好多遍了,電視一響,立刻就溜出去了……後來再想聽,她也都忘了……”

抹布入水,清水立刻被染上黑。

“她是個很溫和的人,她也很堅強,當時從許柔手裡接過我的時候,我從來沒見過她能那麼凶,被張姨推著輪椅,拿著棍子凶悍的擋在門口不讓許柔進來……”

喬桉雙手撐在灶台上,眼圈發紅變酸,“我其實有預感的,初四晚上她一直拉著我的手說對不起……我沒有回她,我想著,我不答應她,她是不是就不會走了……”

吧嗒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