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白茜羽就將虞家的種種情況娓娓道來,聽到虞父讓她不可來完婚,說“齊大非偶”時,傅成山紅著眼眶長歎一聲,“老友啊……”卻什麼話也說不下去了,再聽到遊氏一人拉扯她長大,最後也因病去世後,傅成山也不由握緊了手杖,難掩內心的不平靜。
但這樣的情緒沒有持續很久,因為白茜羽將這些往事三言兩語帶過,轉而講起自己剛到上海時發生的趣事兒,什麼去宴會第一次喝酒便喝醉了,什麼不敢穿新式的衣裳,什麼見到電燈洋人驚慌失措……她把小環的心路曆程張冠李戴,直接套在了自個兒頭上,聽得傅成山時而微笑,時而沉思。
最後,她便表示雖然有種種不適應,但她覺得留在上海能學到許多新東西,所以選擇離開了傅公館自力更生,如今正在一所女校讀書,想要抓緊腳步跟上時代的新浪潮,爭做摩登女性,自強不息,奮發圖強……傅成山連連點頭,一副老懷甚慰的模樣。
而對著這位故人之女,一向不苟言笑的傅成山也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他念叨著直隸的水土風貌,念叨著以前和虞父的交往,念叨著她剛出生時曾經抱過她……最後讓人將書房的相片那下來,說到動情處還流了幾滴淚。
於是,這一番暢談下來,傅成山對白茜羽的印象非常好,懂禮貌,嘴甜,會來事,又個性獨立,不像是那種什麼也不懂的深閨小姐,他真是再也沒見過比她優秀的女孩了。
白茜羽對傅成山的印象也相當不錯,和藹,好說話,念舊情,又很通情達理,不像那種動不動拿規矩壓人的大家長,真是一位值得人去尊敬和孝順的長輩。
在兩人言笑晏晏的合家歡氛圍中,被遺忘的傅大少爺孤零零地坐在一邊。
想走不敢走,想說話插不上嘴,他隻好低頭玩自己手指甲發呆,在兩人說起什麼事忽然笑得前仰後合時,還是忍不住瞥過去一眼,發現沒有人在乎他,他又隻好憋屈地低下頭,將手裡的紙巾疊成小青蛙。
媽的,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
白茜羽與傅成山一見如故,這一談,便談到了天黑。
傅成山自然是盛情留她在家裡用飯,吃飯的時候,傅家的長女傅毓珍也特意趕回來了。作為曾經的上海灘第一名媛,結婚生子後的她為人處世更是八麵玲瓏,原本融洽的氣氛在她的幫襯下更是相當的愉快,賓主儘歡。
隻是酒足飯飽後,傅成山終於提起了定親之事。
他摩挲著手杖,沉聲道,“夢婉啊,我知道你爹的意思,但我們傅家雖是從商,卻也懂得‘君子一諾’的道理,既然親事已定,那麼就萬萬沒有悔改的道理……”
一直默不作聲的傅少澤下意識抬起頭,看向白茜羽。
他知道對方不會答應這門婚事,也不會說出霞飛路那天發生的不愉快,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當口他沒由來地感到一絲緊張。
白茜羽微微一笑,“伯父,我明白的,其實,我來拜訪您,也是想將這件事說清楚,做一個了結。”
在傅成山不解的目光中,她拿出一張薄薄的紙遞了過去,然後看了一眼傅少澤,輕聲說,“我與少澤已經退了親了。”
解除婚約書,兩三行字,以及兩個鮮紅的指印。
看到這張紙,傅成山的臉色如掛了霜般,卻沒有太多震驚,想來他早已料到兩人私下達成了什麼協定,虞夢婉才會獨身一人離開,但此時虞夢婉如此灑脫地坦白此事,心下還是猛地一沉。
他定定神,開口道,“夢婉……我這個兒子行事狂妄,惹得你生氣了,我以後一定會好好管教他的,這門親事,畢竟是我與你爹訂下的……”
“伯父,我雖來上海沒多久,但也知道時代不同了,而且,對於我而言,最關鍵的一點……”白茜羽垂了垂眼,臉上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傅少澤倏地抬起眼看向她。
傅成山與傅毓珍對視一眼,有些驚訝。
“所以,這門親事就這麼算了吧。以後您若是不嫌棄的話,我希望可以時常來看望您老人家。”白茜羽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告辭,“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傅成山一邊連忙站起身,一邊用手杖去戳傅少澤,道,“還不去送送人家!好好把夢婉平安送回家!”
傅少澤低著頭起身,沒說什麼,去拿了外套。
幾句客套話之後,大門打開,隨即又關上了,傅成山看著緩緩駛離公館的車子,歎了一口氣,“多好的姑娘啊……”
傅毓珍好笑地看著他,“爹,還不死心呢?人家可是對嫁進咱們家這件事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短短一頓飯的功夫,傅毓珍已經看出這位虞小姐是何等樣人了,聰慧,果斷,人情練達,不像是剛走出深閨的,倒像是在社交場上浸淫許久的,論談吐論氣質,這上海灘那些自詡“摩登”的女子還比不上她萬分之一。
至於她說已有心怡之人的事,倒不一定是真的,很有可能是為了給傅家一個台階下的托詞,若真是這樣,隻能說她實在麵麵俱到,萬事都不教人為難了。
“不,我不會勉強夢婉嫁給那小子的。”傅成山搖了搖頭。
傅毓珍一愣,就見他收回目光,麵無表情地吐出三個字,“他不配。” .,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