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最終審查(2)(1 / 2)

上海有二十二層高的外國大樓,也有棺材似的茅房。

……

清晨, 天際微白。

燈火通明一夜的大都市有些疲倦了, 法租界的大馬路也顯得清靜了, 兩個喝醉了的外國水手從一家白俄開的跳舞場裡出來,嘴裡含糊地說著放肆的話, 各種車子也少了起來。

轎車一路往南行, 穿過街巷, 來到了上海的另一邊。

白茜羽和謝南湘下了車。

這裡是蘇州河的沿岸某一段,河水汙沌, 有一部分幾乎是黑裡帶綠的凝滯的死水,西段幾乎完全給工廠占住了。腥味、食物腐爛的餿味, 豆餅的臭味,小麥粉輾起的灰塵,穢物不絕地每日向河裡送著, 讓人簡直連一分鐘也不想停留。

僅是在靜安等路霞飛路走著的人,大約誰也不相信同一市內會有這樣非人間的地方。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白茜羽下意識掩住了鼻子。

謝南湘瞥她一眼,沒有回答,隻是帶著她往前走。

白茜羽穿上了一雙鞋,並不太和腳,睡裙外披了件外套,可踩在汙水橫流的地麵上, 還是讓她感到有些不適。

一旁有黃包車駛過, 車上白皮膚的青年不停地用皮鞋踢踏板, 口裡哼著下流的西洋小調, 一麵給車夫指路,一麵催車夫跑得再快些。黃包車在不遠處停下,久久沒動,大概是在付錢的時候起了口角,那白人青年忽然一腳踢在一個車夫的屁股上,然後丟下四角錢,徑自下了車。

石階上有幾家小店,都掛著酒吧間的洋招牌、但都上了鋪板。有一家的門半開,從裡麵送出來男女的笑聲,白皮膚的人剛跨進去就給一個麵容稚嫩的姑娘接住了。門沒有關,隱約可以看到幾個黃皮膚的小姑娘坐在高大的白皮膚的人的懷裡,她們的小臉上露出來不自然的媚笑。

僅僅是一段路,就讓她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說實話,白茜羽來到這個時代也有了段時間,可她一直都居住在租界,不僅是習慣,更是出於安全與精神的考慮,她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

謝南湘對這一切熟視無睹,他的腿長,步子邁得很大,她不得不緊走幾步才能趕上他。沒走幾步,前頭的人便停下了。

“到了。”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間普通的平房,油漆有些剝落,院門開著,露出裡頭在杆子上橫七豎八晾著的衣物。天剛剛亮了沒多久,一個老夫人坐在門口,正在擇菜,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男孩在窗前寫字。

白茜羽隱約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

“他們每個月都會收到以‘愛心救濟會’名義寄過來的善款,足以維持他們的生活。”謝南湘說,他看著那個小男孩,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他知道自己有個姐姐,但從來沒有見過。”

這是她的鄰居真正的“家”。

“找到她了嗎?”白茜羽的聲音很平靜,從一開始明白了金雁兒的囑托時,她就知道對方大概是凶多吉少了,更何況謝南湘帶她來到了這裡,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謝南湘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對方是聰明人,與聰明人的溝通一向很省事,可他沒有想到對方可以將情緒控製得這麼好。

“找到了。”他頓了頓,清越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你到愛棠路送出那封信的三天後,有人在黃浦江發現了一具女屍,生前有遭到虐待的痕跡,雖然麵貌被刻意損毀了無法辨認,但從貼身的物品上,我們可以確認她的身份。”

白茜羽閉上眼,讓自己不去設想那樣的畫麵,隻是發出的聲音有些乾澀,“……是誰做的?”

“現在你還不需要知道,但或許有一天,你也必須麵對他。”謝南湘說,“在收到那封信時,我們查到了金雁兒的背景資料,我不會說她是一個可憐人,她隻是做了她想做的事,雖然她的家人永遠不會知道她做過什麼,就如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一樣。”

“那麼,為什麼一定要帶我來這裡?”白茜羽皺著眉。

“任何事都有一個結局,不然我們的心無法接受。至少,你現在知道她的家人可以好好地生活著,平凡的,不受乾擾的過完這一輩子。”謝南湘轉過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去透透氣。”

蘇州河畔南岸。

相對開闊的水域上是無數小船,船中住著千百個家庭。婦女在甲板上做事。孩子在甲板上玩耍。多數孩子都用繩束來牽牢,免得他們翻到河裡去。洗淨的衣衫晾在竹竿上好像旗幟一樣。

“還沒吃過吧?墊墊肚子。”謝南湘買來了早餐,將手裡的大餅和油條遞給她,兜在油紙裡,熱騰騰的,香氣撲鼻。

白茜羽接過油條,她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電影很美,很美,《花樣年華》和《金粉世家》都很美,而紙醉金迷,燈紅酒綠之下真實的上海,是物質的極度匱乏,貧困的國民,衰敗的國運,列強凱覦,四麵楚歌。

然而每個夜晚,豪華的夜總會都賺得盆滿缽滿。柔和的燈光之下,中國舞客和少數外國舞客,擁著苗條的舞女,在白俄或菲律賓樂隊的音樂聲中婆娑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