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傅少的奇妙一天(1)(1 / 2)

一個陰霾的早晨, 依然沒有晨曦的到來。

“《立報》、《申報》、《大公報》、《救亡日報》……”

糞車與垃圾車從弄堂裡推出來,騎腳踏車的送報孩子奔進去。而弄堂對麵的掛著國際難民所紅十字旗的房子大門緊閉, 隔在竹籬外的逃難鄉民, 早已打起寒噤, 睜開悵惘的倦眼, 環顧下麵擠臥一堆的襤樓夥伴。鳴——的一聲, 駛過一輛汽車,驚醒了另一些曲身蜷腿的難民;緊貼在主人身旁的喪家瘦狗仰了仰頭。

日頭漸升,人漸漸多起來, 騎腳踏車的報重更張大了口高喊:“東洋人吃敗仗哉!”半闊人從樓窗口擲下銅板, 伸下的細麻繩上拴了新聞紙。

片場, 各種各樣的電線散亂一地,工人來來回回地忙碌著,到處亂七八糟的。這部因為女主角失蹤而遲遲沒能開機的電影, 在孟芳瓊的死訊傳來後, 火速地訂了另一個女演員,立刻投入拍攝,如今劇組正是熬夜趕工搭設場景。

傅少澤坐在角落裡的箱子上發呆,襯衫皺著,平日裡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也無精打采地垂著,四周散落著煙蒂,瘦削下去的臉頰讓他的五官更顯棱角分明, 英俊的臉蛋竟生出幾分憂鬱的氣質。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或者說, 他根本不敢合眼。得知了孟芳瓊所謂“墜落自殺”的細節後,他一直就處於一個這樣有些頹廢的狀態了。

不過頹廢歸頹廢,傅少澤這段日子人沉穩了許多,總算沒有那麼喜怒形於色了,也沒有選擇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見人,在各種各樣的目光之下,至少看起來是沒有什麼破綻的。

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那不過是裝出來的。

他很慌。

“傅少,回去休息吧,片場這邊我盯著就好了。”

電影公司的經理殷勤地端來熱咖啡,雖然他自己也熬得一臉疲倦,大老板過來親自盯著片場進度,他也不敢自個兒在家睡大覺,於是也隻好陪著在一邊端茶送水。

對於有權勢的人家而言,孟芳瓊真正的死因這種所謂的內幕消息根本瞞不住,經理得到這個消息時,不由嗟歎了一番,自家好好的台柱子不知被什麼歹人害了去,真是飛來橫禍啊。

不過像這樣的事情,曾經也是發生過的,十多年前,一個叫閻瑞生的瘋狂賭徒為了謀財害命,殺害了當時的丁巳年第一屆“花國總理”王蓮英,隻是因為她對於衣服飾物惟奢是求,平時打扮得光耀照人,因此便被人盯上,卒遭慘死。

這個世道,誰也不知道天災和**哪個先來。

經理是能理解傅少澤的,對於他而言,孟芳瓊的死不過是搖錢樹倒了,還可以再捧起另一個,可是對於他而言,怎麼說也是有過“情分”的,佳人香消玉殞,老板這種“無處話淒涼”的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

經理便有些苦口婆心地說:“您還是節哀順變,不然有傷身體啊……這女子啊,長得太漂亮,或是太有名氣的,下場多半都不太好的,紅顏薄命,千古以來不都是如此麼?孟小姐行善積德,下輩子定能投個好胎享享清福……”

“她也沒積什麼德。”箱子上,傳來傅少澤淡漠頹廢的聲音。

經理一噎,心說我當然知道,這話不得那麼說麼……但在老板麵前,隻好點頭哈腰地把這篇揭過。

傅少澤吐出一口氣,捋了捋亂糟糟的頭發,從箱子上跳下來,將一旁的報紙扔給他,“把這些去處理了。”

經理接過報紙上一看標題,臉上浮現出幾分苦笑……“豔屍案”……都墜樓了的死屍,還有什麼可“豔”的?可他深知如今記者都是這般作風,如果沒有這個“豔”字,看報的人就不會那麼起勁了。

“您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傅少澤點點頭,將手揣在褲兜裡,往片場外走去。

驟然明亮的光線讓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雲層裡有陽光照下來,可是落在身上卻沒有一點暖意。

想了好幾個晚上,傅少澤紛亂的思緒終於漸漸沉了下來,卻不由心生惘然之意。

孟芳瓊惹上的究竟是什麼人?黑暗中,到底隱藏著什麼樣的陰謀?她預料到了自己的死亡,可是卻無力逃脫,這證明了她並不是被人嚇成了驚弓之鳥,而是的確有一股強大而惡毒的力量正在威脅著她……以及傅家。

或許連她自己也沒有預想到,那通電話成了她留給他最後的“死亡訊息”。

傅少澤也不得不認真地開始考慮,她所提到的,關於這股勢力盯上了傅家,並且在他們身邊安插了人手的事情——這顯然並不是常規的商業競爭,而是某種危險的信號。

親近之人……

什麼樣的人,算親近之人呢?親朋好友?那不過是逢年過節才走動一二罷了,傅成山對人情與生意分得很開,老家的人就算上來找他求上一官半職,他也隻會按照能力品性從底層做起,除了傅冬之外,至今也沒有哪個親屬子侄得到重用。

即將與傅家聯姻的唐家也算不上“親近”,兩家表麵一團和氣,一致對外,實際上私下反而更加提防,根本不存在什麼信任……

傅少澤將西裝外套拎在肩上,仰頭看著天空,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與童年印象截然不同的性格,根本不像舊式婦女的為人處世,奇怪的行為,奇怪的選擇,甚至換了奇怪的名字,雨夜時路燈下的傘,冰冷的桂花香氣,無法觸及的燭火……

會是她嗎?

傅少澤沉默了片刻,決定將這件事搞清楚。

……

早晨,八點。徐家彙教堂,兩隻直插雲霄的塔尖,已被金陽渲染了刺目彩色。

白茜羽叼著一袋豆漿,緊跑兩步,上了電車。

鐺鐺鐺,電車經過碧綠的法國梧桐樹蔭,她找到座位,攤開報紙讀著。綠蔭在玻璃窗上反射著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