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春風吻我(1)(1 / 2)

第103章

仲春時節,海棠花開,席卷世界的戰爭仍在繼續,傅公館中卻沒有多少絕望的情緒。原本富麗堂皇的的陽台上,如今曬著乾菜,窗下掛著用上好的鮮肉醃的鹹肉,放了花椒的,上麵還蓋了一張油紙,防止下雨,在風裡嘩嘩地響。

無論外界再如何動亂,市麵上的菜肉米麵貴得離譜,公館的下人們也都將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條的,頗有幾分避風港的溫馨——儘管,如今住在傅公館的人員構成非常古怪。--

一個被追殺的軍事調查處可疑分子,一個監視著可疑分子隨時可能下殺手的軍官;

一個表麵上供職於報社實則組建了愛國基金會的大學教授,一個表麵上歲月靜好,實則也歲月靜好的女大學生;

再加上一個紈絝公子哥與一個謎一般的女子……就這樣稀裡糊塗地在一個屋簷下同住著,養傷的養傷,寫文章的寫文章,打牌的打牌,倒是為原本冷清的豪奢門庭增添了幾分熱鬨的生活氣息。

外界風雲變幻,我自躲進小樓,下完跳棋還有五子棋,棋下完了還有撲克,撲克打完了還有桌遊,日子就在棋子、紙牌和“天黑請閉眼”間波瀾不驚地過去。

白茜羽意識到教會這幫人玩“狼人殺”是個餿主意。

她原本以為他們總得熟悉熟悉規則,跌跌撞撞地摸索著套路,而她則可以在魚塘局裡為所欲為,大殺四方,然而現實與她所想的大相徑庭,這群民國的老古董們在短短幾天的功夫,就已經將這個遊戲摸透了。

一開始,她還能靠著套路在魚塘中徜徉,比如她第一次抽到了狼人牌的時候,狼隊友是傅少澤,在第一夜,她便直接揮刀砍了殷小芝,將傅少澤驚得瞳孔地震。

之後白茜羽強勢帶節奏,一路平推,最後在麵臨唯一存活的平民顧時銘的質疑時,發言極其真誠:“你想想也知道,我要是狼,第一夜也不可能刀她吧?”

顧時銘信了,然後好人陣營慘敗。

下一局,白茜羽再摸狼人牌,結果狼隊友是殷小芝。於是她在法官傅冬驚恐的目光下,再次將罪惡的手指向了殷小芝。

隨後,當摸到女巫牌的傅少澤睜眼時,便見到傅冬朝著他指了指殷小芝的位置,一臉苦澀。

傅少澤天人交戰許久,終於咬牙點頭。最後白茜羽在所有人“多大仇啊”的複雜目光中早早出局,被女巫發了銀水的殷小芝隱藏到了最後,無害地屠光了所有的平民,而被騙了藥的傅少澤默默以頭捶桌,似乎對參與這個遊戲感到非常的後悔。

但是當這樣的套路被逐漸摸清了之後,白茜羽便很難愉快遊戲了。

謝南湘與顧時銘這兩個家夥便不提了,前者謊話連篇卻又邏輯毫無破綻,玩法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要是拿到狼就是全場好人牌的噩夢,而且當所有人都忽略了她提過“自爆”規則時,是他第一個在劣勢的情況下翻牌自爆,直接讓整個世界陷入黑暗,然後又狠又準地帶走了當時抽到了預言家的肖然。

而後者思維縝密穩紮穩打,發言平和中正,總能獲得多數玩家的支持當選警長,但抽到狼牌後下手最黑的就是他,最可怕的是他第一時間就摸索出了“倒鉤”的打發,也就是故意去踩自己同伴的身份,以此博得對方陣營的信任——因為他看起來實在不像在騙人,被他倒鉤的陣營往往直到最後都沒能反應過來,輸得一頭霧水。

白茜羽早就預料到他們兩個不好對付,誰成想其他幾人個個都不是好拿捏的角色。

肖然記憶力超群,每個人的發言與票型都能記得清清楚楚,認準了一個道理便心如磐石,從不會被人煽動帶節奏;殷小芝則令人完全無從下手,看似全程劃水,實則劃水隻是她的保護色,每每發言翻來覆去都是“我是個平民”,最後冷不丁翻出一張神牌或是狼牌逆襲全場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最後,以白茜羽的水平,隻能與傅大少爺報團取暖了——謝天謝地,這世道人人都在裝傻,大概隻有傅少澤是真的傻。

這家夥如果抽到了神牌,便格外積極表現,如果抽到了平民,就全場神隱,如果抽到了狼人,則心虛氣短,說到痛處便氣急敗壞,幾把玩下來之後就已經徹底。

與傅少澤被化為一個檔次,實非白茜羽所願,可是在那幾個能將十分鐘前說過的話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的妖人麵前,戰鬥力實在是不太夠看,隻是心中不免有些憤怒……這幫鳥人連打個鬥地主都要記牌,還有什麼遊戲的樂趣?

直到有一天,傅少澤忽然找到了喝醉時被他扔進煙囪的酒窖鑰匙,打開了傅家塵封已久的地下酒窖,白茜羽才終於從每晚都被智商碾壓的桌遊中解放出來,宣布暫停牌局一日,並且希望將舉辦派對活動提上日程。

傅少澤第一個舉手讚同,每晚都互相算計得天昏地暗的顧時銘與謝南湘也沒有異議,於是殷小芝便隻好隨波逐流,隻有肖然依然拒絕了任何酒精飲料,並且漠然地駁回了白茜羽的“大家都穿睡衣來參加”的荒唐提議。

傅少澤憋悶了許久,對這個派對的計劃很是興致勃勃,攛掇著舒姨將之前的唱機、燈球之類的玩意兒找出來,接上電源,再拉上簾子,噴上香水,將各式各樣的酒瓶子碼得滿櫃子都是,便如同置身於百樂門舞廳。

“春風她吻上我的臉,

告訴我現在是春天,

雖說是春眠不覺曉,

隻有那偷懶人人高眠……”

煙霧繚繞,燈火明媚,在優美多情的女聲中,傅少澤倚在紅絲絨沙發裡,微微側過臉,慢慢地烤著一隻雪茄,一身素色旗袍的殷小芝遞了酒杯過來,目光欲語還休,傅少澤猶豫片刻,接過了酒杯,旁邊傳來女孩子們嬉笑的聲音。

移開了家具而空出了一大片的“舞池”中,白茜羽拉著幾個丫鬟在跳舞,說是跳舞,不如說是蹦迪,沒有什麼章法,但丫鬟也就跟著她瞎扭,很開心的樣子,看起來她是整個派對上最放鬆的人。

傅冬端著托盤客串侍應生,笑眯眯地給白茜羽送過去一杯香檳,她一邊跳舞一邊順手抄過一飲而儘放回托盤中,動作端的是行雲流水。燈火闌珊處,肖然端著一杯白開水,旁觀著台球桌上的戰局。

一旁從地下室裡搬出來的綠桌擦拭得煥然一新,謝南湘俯身瞄準,纖長有力的手指撐在桌麵上,一擊即中,球體四散而開,他對麵的顧時銘專注地看著桌球的走向,片刻後,才微微搖頭。

“贏不過你。”

謝南湘一手隨意地撐著球杆,道,“算牌我贏不過你,扯平了。”

“無非是讀書的時候玩得多罷了。”顧時銘說道,因為傅少澤看不慣他穿長衫,此時的他一身襯衫配袖箍,看起來也有了幾分洋派,他望向那邊的舞池,笑道,“這算不算是‘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他的後半句,自然是“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謝南湘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著那邊舞池中心的少女,淡淡地說道,“這樣的日子,恐怕也過不了多久了。”

這些日子閒著,兩人打牌之餘也時常聊天解悶,這兩人一冷一熱,一文一武,一個心係天下,一個殺人不見血,看起來似乎沒有任何共同點,竟也能聊得十分投機,許多觀點都不謀而合,在外人看來也算是咄咄怪事了。

顧時銘放下球杆,拿了杯酒走到他身邊,道,“謝兄有何打算?”

謝南湘瞟他一眼,“顧兄似乎不像是愛打聽旁人閒事的人。”

顧時銘平靜地道,“上海是風暴的中心,是各方勢力角逐的戰場,誰在這裡占據了優勢,誰就占儘了先機,戰敗之後,舊有的勢力顯然要迎來幾輪洗牌,我想謝兄應該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

謝南湘不置可否道,“那顧兄又有什麼宏圖抱負?”

顧時銘微微搖頭,微笑道,“前幾日倒是收到了幾封文壇舊友寫來的信。”

“哦?寫的什麼?”

“無非都是憂心時事,探我口風,其中一人最為有趣,信後附有詩句:萬裡愁雲壓檻車,封疆處處付長噓。王師已喪孤臣在,國土難全血淚餘。濁霧蒼茫就死地,慈顏淒慘倚村閭。千年若化遼東鶴,飛越燕山戀帝居。”

“這是洪承疇鬆山兵敗被虜,於清兵所押過錦州而作,憂家破國亡,歎河山裂分,倒是應景。”謝南湘取了杯紅酒,一邊微微晃動著,一邊說道,看不出來他一個搞情報特務的懂得倒多,“你怎麼回的信?”

“自然也是應景地憂歎一番。”顧時銘的聲音帶著幾分嘲諷的笑意,卻不知是在嘲諷誰,“總要將那些三辭三讓的路數做足。”

謝南湘眉頭微微一挑,在燈火的陰影下眸光有幾分深邃,“你決定了?”

兩個人並肩而立,低聲交談,都是襯衫西褲,身形頎長,一個翩翩如玉,一個豐神俊朗,可若是有人聽到了他們的交談,便會發現他們的對話似乎很難理解。

聰明人之間的交流總是最簡單的,就像他們做數學題不需要一步步寫明證明的過程就能輕鬆得到答案一樣,他們總能在省略了大量信息的情況下精準地明白對方想要表達的內容。

而讀過四書五經的聰明人之間的交流則像是被人工加密過的,語言倒是都能聽得懂,但沒點曆史典故文化素養的隻能跟著傻笑了。

顧時銘不答,轉而問道,“如今,謝兄是否可以告訴我,你之後的打算了?”

謝南湘沉默片刻,隻是舉杯與他手中的杯子輕輕一碰,顧時銘微微一怔,回眸望去,兩人燈火輝煌中相視一笑,倒是令不少暗中窺伺的丫鬟看得麵紅心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