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優等生(44)(1 / 2)

年關, 前幾日下了場雪,冬日雪不容易化, 在前院積了厚白一層。周家住宅就兩個人住,積雪白白淨淨,連個腳印都沒有, 蓋著萎黃下去的灌木枝葉。

新年了。

周齊說話算數,趕了幾天作業, 中間沒斷一天, 趕在過年前,正好臘月三十這天把六門作業, 厚厚一遝卷子全寫完了。

不抄不作弊,每道題都是自己寫的, 從早八點寫到晚八點。

他把語文整門作業,一厚本作業本都拖到了最後做,語文作業本又把寫作文拖到了最後寫,寫起作文來一寫連著寫了12篇800字作文,快寫抑鬱了才給應付完。

今天農曆臘月三十,到晚上周齊把寫完的兩三斤作業都丟回書包裡, 準備開學前不再動它。

臨下樓前,周齊去衛生間打開換氣扇,抽了根煙。他連著寫了12篇關於理想的作文, 一連在作文裡編了12個理想,周齊編得心裡發堵。

年級第一不喜歡他抽煙,周齊就抽得很謹慎, 做賊似的,把煙蒂煙灰碾碎進紙團裡丟進垃圾桶,又進臥室換了身衣服,嚼著口香糖下樓了。

天已經黑了,這幾天他自閉了似的天天關屋裡寫作業不見天日,過得很不容易。

傅明贄果然在樓下,電視開著,中央台聯歡會已經開始了,但沒人看。傅明贄沒看,周齊也沒來得及看。

周齊難得沒去沒事找事騷擾好學生,去冰箱裡拿了聽冰啤站著慢吞吞地喝。

沒喝完,傅明贄走過來了,從周齊手裡轉下來了那聽啤酒。

周齊抬眼笑:“你乾嘛呀?”

“沒吃飯彆喝這些東西。”傅明贄麵色淡淡,打量著周齊,隨手把啤酒罐丟進了腳邊的垃圾桶。

周齊剛剛拿著易拉罐喝酒在自己手上聞到了點忘了洗乾淨的煙味,傅明贄這麼一打量他,周齊下意識地把手藏身後了。

畫蛇添足。

傅明贄敏感地注意到周齊的動作,問:“你手怎麼了嗎?”

“沒怎麼。”周齊咧開嘴笑,轉移話題,“新年快樂。”

傅明贄:“把手給我。”

周齊誠懇道:“沒受傷,沒事。”

傅明贄不為所動:“給我手。”

“……”周齊坐到旁邊椅子上,在傅明贄眼皮下攤平手,離傅明贄遠遠的,“你看,沒事,這有什麼好看的?”

傅明贄徑直俯身過來,拉著周齊嗅了嗅他的食指:“周齊,你又抽煙了。”

年級第一跟教導主任一個樣,直覺max不好騙。周齊感覺像違反校規被抓住了似的,又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就瞧著傅明贄笑:“那又怎麼了?你能拿我怎麼樣?”

“去洗手,刷牙,把煙盒和打火機丟掉彆再買。”

“……”周齊趴在桌子上不動,“彆啊,男人哪有不抽煙的,小明你對我要求太嚴格了。”

“抽煙跟是不是男人沒關係。你去不去?”

“不去。”周齊起身又從冰箱裡拿出聽啤酒,單手拉環喝了口,“也不扔,以後還抽,我不想聽你的。”

傅明贄沒再扔周齊的易拉罐,垂眼看他:“我沒想讓你聽我的,我隻是想讓你像個學生。”

傅明贄起初也沒明白為什麼他會這麼抵觸周齊抽煙喝酒玩遊戲。

他一開始是以為他不喜歡周齊抽煙,不喜歡周齊隨身帶著煙是因為抽煙對健康不好。直到今天,看周齊漫不經心地在冰箱前喝酒,傅明贄才發現是因為他覺得周齊不像個學生。

做事隨意所欲,不想後果也不計較後果,好像從來不多在意學校裡的事,就連彆人汙蔑他作弊了都可以瞞著不說,不當一件值得一提的事,講笑話似的就說出來了。

有過煙癮,酒量好得不像一個高中生,用鍵盤用得比筆順手。

這樣的人不應該呆在學校這樣安分的地方。

周齊像是被逼著進了學校,被逼著學習,等過了學習的這段時間,等到畢業後,就不知道會去哪了。

周齊挑眉:“我怎麼就不像個學生了,我寫了好幾天作業過年這天抽根煙就不像個學生了,小明你過分了吧。”

傅明贄坐到周齊身邊,轉著周齊的易拉罐,語氣不冷不熱:“你想過未來嗎?”

周齊舔了舔嘴角:“什麼未來?畢業以後嗎?”

“高中畢業,大學畢業,工作以後。”傅明贄手指不自覺地蜷在了一起,若無其事說,“你想過的未來,做什麼……和誰一起。”

周齊起身又打開冰箱扒拉了半分鐘,從冰箱裡扒出一瓶果汁丟給傅明贄:“一起喝點吧,你喝不了酒喝果汁也行,乾聊天多無聊。”他咽了口啤酒,“你這算是在問我現在的理想嗎?”

“你認為是就是。”

周齊肯定不能愣頭青似的說實話,說他想打職業。

因為他說了傅明贄肯定不當真,以為他又在逗他玩。

“說理想沒什麼用,我理想多了去了,也沒幾個實現的。”周齊低下頭看著膝蓋,興致索然,“我以前還想當個跟你一樣的三好學生,後來黃了,現在還沒找到新理想。不過我剛剛寫作文,編了12個理想,你要好奇你可以去我書包裡看看我的作文卷子。”

周齊說他以前想當個好學生,傅明贄從來沒問過周齊在認識他以前的事。

他不知道周齊做過什麼,會讓自己是現在這個樣子,他過去對周齊所有的印象都來自於聽彆人說,說周齊是個多糟糕透頂的人。

傅明贄問:“為什麼沒堅持下去?”

“當個好學生嗎?”周齊小孩似的撇撇嘴,“可能是沒人誇我吧,就沒動力了。”

周齊沒扯皮,他小時候確實想過當個好學生,當個對社會有貢獻、誰都喜歡他的人。像傅明贄那種人,學習好,有禮貌,前途無量。

後來無疾而終了。

因為周齊長大了以後,發現他聽不聽話、學習好不好、有沒有禮貌、守不守規矩,其實沒人在意,就放棄了這幾個踐行起來賊他媽累的理想。

等後來他去曠課、逃學、打架、酗酒,其實也一樣沒人在意。

無論他做什麼事,原本就不在意他的人都不會多看他一眼,也不會對他刮目相看,這是周齊幾乎用了整個青少年時期才慢慢明白的事。

理想那麼多,不了了之幾個實屬正常。

周齊瞧了瞧傅明贄,喝酒不說話。

“你想讓彆人誇你嗎?”傅明贄問。

他記得前幾天周齊跟他在床上胡鬨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想讓他誇誇他,想讓他說他厲害。像個小孩子一樣,找彆人認可他。

“嗯,但也不是誰都可以。”周齊咽了口啤酒,“我在意的人說話才算數。”

傅明贄頓了頓:“你想,讓我誇你嗎?”

周齊說著,覺得他跟傅明贄的對話真他媽幼稚,跟家長和小學生對話似的。

可就是覺著幼稚,周齊還是瞧著傅明贄的眼,老實地說了個“想”字。

傅明贄誇他,他會很高興。

他在意傅明贄,也在意傅明贄說的話。

傅明贄心跳有點急促,麵上雲淡風輕:“那你現在還願意當個好學生嗎?”

周齊微仰著下巴,斜眼看過去。

他雙眼皮褶皺偏深,一半近乎內雙,眼尾還沒睡醒似的濕濕紅紅地上勾,眼裡黑白分明得厲害,吊兒郎當地隨時要逸出笑來。

“我怎麼不好了啊,天天學習寫作業,我現在還不算好學生嗎?”周齊舔了舔嘴唇上的酒,“小明你這是看不慣我吧?”

傅明贄擰了擰眉,沒講話。

周齊最講不通的地方就在這裡,分明不像個學生,卻跟學生一樣努力,不是多自律,卻記得隨時壓著自己學習。

學生的身份總有天是要結束的,傅明贄在意的不是周齊像不像學生,他在意的是未來。

他想和周齊走很久,到工作的年紀、結婚的年紀,周齊都不準走。

所以周齊不準不在意現實裡的事,也不準不在意他。

但年級第一說不出“你以後不準不在意我”這種羞恥的話,就悶著不吭聲,把周齊剩下的半聽啤酒喝了,隱晦道:“這是第一年。”

“第一年?”周齊邊想著傅明贄應該不至於喝那點啤酒就醉了,邊說,“我跟你過的第一個新年嗎?那應該還有第二年。”周齊笑了,“咱倆說好了,明年的新年你也要和我一起過,弟弟不許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