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2)

這晚上, 陳珂看著在土炕燈下認真溫習功課的李思靜,她的手攥得很緊,翻書刻意放低了聲音, 但仍然會翻錯頁。

李思靜會難受的原因是在試卷上受挫,陳飛能出試卷, 對陳飛來說還比較簡單,但對李思靜來說錯得厲害,她認識到自己的學識與彆人之間的天差地彆的差距。

大丫原先隻上了能識一些字的小學, 等到初中,學習也是有一段教一段,上了高中, 哪怕學校裡有老師來了, 但考慮到村中孩子們的水平,故意放低了進度。

大丫在學校裡遊刃有餘,而陳飛打破了她的美夢。

陳飛從小接受良好教育, 他拿來的書陳珂看了, 不簡單,而這隻是課本, 陳飛出的題一定是舉一反三, 說不定還會拿原先的高考原題。

這就好像讓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童去努力跑步, 注定踉踉蹌蹌。

陳珂不想大丫的弦繃得那麼緊, 彆人不知道,但她知道高考還有三年,足夠大丫學習, 消化。如果隻專注這一刻,那麼越繃越緊,越容易斷。

等到李思靜終於放下書,陳老太招招手:“大丫,來跟奶說說話。”

李思靜偎到她奶床上,聽到她奶問,是不是被陳知青的試卷打擊了?

李思靜連忙說:“奶,下一次我絕對能考好,不做錯那麼多。”

陳老太搖搖頭,

“奶不想你對自己嚴格過了頭,陳飛同誌的起步和你不一樣。如果他對學習的距離,是從小拇指算起直到大拇指,他有優秀的老師,從小拇指跳到了無名指,有好的學習氛圍,從無名指又跳到了中指,他沒停過學,這就從中指到了食指,他成功要走的路就是從食指到大拇指。大丫你呢,你就從小拇指算起,沒有好的老師,從小勞動沒有完全的學習氛圍,還停過學,那就起點原地不動。”

陳珂搖了搖李思靜的手,“急是不能急的,就是因為要走的路比彆人多,所以才要更要認識到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你已經從小拇指到無名指了,咱慢慢走,不要急。”

李思靜呼出一口氣,心態還是得李思靜慢慢調整,心態放好了,才能走得更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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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公雞打鳴,新的一天從山坳升起的太陽開始。

陳梅兩眼一扒開就覺得不對,她伸手摸了摸邊兒上,傻眼,昨天李小聰又沒回來。屋外頭有細細的說話聲,她連忙閉上眼,然後屋子的門被推開,旁邊男人緩緩躺了下來。

若有似無的香味鑽到陳梅鼻子裡,不是李小聰給她買的蛤蜊油的味道。

李小聰是不是又去找縣裡狐狸精了,是不是又在狐狸精那睡了一晚上才回來?怪不得大早上的,外頭還聽到陳老大的聲音這是給人看門了。

陳梅想著就心酸,哪有這種事,她老陳家幫女婿不幫閨女。

她讓大寶去煩李小聰,整的李小聰連去做買賣都不行,現在男人也不疼大寶了,大寶更是害怕他爸對他板臉,再拿一毛錢哄兒子大寶不買賬,還跟他爹似的,說起碼得五毛錢。

陳梅在家舉足無親,家裡嫂子更拿她當最煩人的小姑子,成日地見著她有意無意地說,彆給有本事的男人當發財路上的絆腳石。

更讓人難受的是,她媽,何蘭花還覺得對,要她太太平平過日子。

這時候陳梅就想到陳老太了,陳老太現在對媳婦特彆好,春花跟杜娟就跟泡在蜜罐子裡似的,如果沒分家,小聰是不是也對她那麼好?

真的是閒,陳梅往陳老太去學校的路上堵人了。

陳老太不理她,陳梅能跟一路,從魯山村跟到學校,再走回來。

太詭異了,原本陳珂領著孫子孫女一路上歡聲笑語,現在後麵跟了陳梅和她兒子李明,全程就聽李明在喊他不要上學,起不來床。

陳珂就想捂住她小丫小寶的耳朵,彆被帶壞了。

一連過了幾天,陳珂是真受不了陳梅跟她們就一臂的距離跟著了,“陳梅,你走你的路,乾嘛跟在我們後麵?”

“媽,我是和小聰過不下去了,你幫幫我!”

陳珂輕飄飄地看她,“哦,過不下去那就離婚,不難的,還有啥問題嗎?”

陳梅傻了。

“沒事兒我就走了,你以後彆跟在我後頭,吵得我腦殼疼。”

“媽,你彆走啊,我——”

陳梅目瞪口呆地盯著陳老太遠去的背影,這怎麼跟想好的不一樣啊?

陳梅如果有點自知之明她也不叫陳梅了,對她來說,就沒有她自個兒會妨礙彆人的事,她想咋的就咋的,既然陳老太煩她,那陳梅就一定要再接再厲。

於是連放學回來,陳梅都在村口等他們了。

“陳梅同誌,你信不信再跟在我後頭我立馬把李小聰叫回來跟你離婚?”

陳梅哭喪一張臉:“媽,我就接您回來你咋這樣說我?”

陳珂最討厭的就是陳梅這種隻顧自個兒不想想彆人的自私行為,你說你等著你累,那你彆等啊,咋的給彆人帶來麻煩還會你受委屈了?

“誰要你接了,我跟我孫子孫女沒你這礙眼的人堵村子口難道就回不來了?”陳珂對陳梅說話從來不婉轉,

“你不就想李小聰回來守著你嗎?他憑啥回來啊,就憑你啥事不乾,啥事不會,一哭二鬨三上吊?”

陳珂冷冷睨她,“人一哭二鬨三上吊起碼長得美,有讓人憐香惜玉的本事,你呢?你長得還沒我好看呢。”

說完就走,等陳梅反應過來不知道還要怎麼鬨呢。

陳梅的確是等人走了才反應過來,哇地哭出來,怎麼會有那麼狠毒的人呢,說她都沒老太婆好看。

可陳梅不甘心,陳珂覺得主要原因還是閒的,陳梅同誌又不乾活又不讀書,整天就和原先的知青一樣胡思亂想,病症比知青還厲害。

她這人的特點是,錯都是彆人的,自個就是委屈,三十塊錢的彩禮錢呢也不想想她那花銷是不是三十塊都不夠;李小聰不回家呢也不想想她是怎麼把人逼走的。

李小聰就是個渣男,但陳梅也不遜色。

試驗小組組員們依舊保持每個月往魯山村寄信來,這個月的信鐘林同誌,特意讓李衛國兄弟倆給陳同誌看。

陳珂一看,明白了,裡頭講的是從他們那兒的縣城開始嚴打“投機倒把”,風聲鶴唳,凡是和買賣沾上邊兒的都已經落馬,尤其深城來的倒貨商販無一例外。

眼看年關又轉,明年就是七六年,陳梅的死纏爛打軟磨硬泡終於在陳老太這兒得到了回應。

陳珂給陳梅出了個“好”主意:不是李小聰越來越不回家,越來越喜歡在外頭過了嗎?你就和以前一樣跟著他,然後把人縣管會的帶過去。

陳梅回想起被所有人指著鼻子罵的日子,訥訥:“媽,這能行嗎?要不你也一起去,小聰起碼不會說你。”

口丕。

“陳梅,你咋過了那麼多時間還是個白眼狼呢,就想小聰不罵你是?行,你也彆跟了,反正就算小聰被人又抓住了他也不會回去跟你好好過日子的,多看你一眼都惡心,現在我看你都恨不得把早上吃的白煮蛋給吐出來。”

陳梅訕訕:“媽,我不就順嘴一說。”

“媽,能有用嗎?我把縣管會地叫過去,小聰不就被抓住了,會勞動三年呢,還是在北大荒。”

陳老太“恩”了一聲,問她:“那你是想讓小聰和外麵的女人一直有聯係呢,還是三年沒聯係去北大荒改造?”

陳梅沒有絲毫猶豫的:“還是去勞動!”

說乾就乾,高小麗家的門被敲響,李小聰去開門的時候還沒縮好褲腰帶呢,於是都不用人對峙,直接打包送去北大荒。

三年勞動改造,李小聰都傻眼了。

李小聰和其他勞動改造的同一批,全部脫下好衣服,因為是夏天,穿得都是農村裡常見的老頭衫和棉外套,行李檢查過了才能帶走,任何會影響思想改造,勞動改造的物資都被扣下。

李小聰上火車那天,沒有人送他,隻有陳梅送他了。

陳梅扯著李小聰,不看他淡漠的眼神,委屈地說:“不是我要去抓你的,是你媽,看不慣你。”

誰信?他媽都恨不得和他脫離關係。

陳梅難受地說:“小聰,我在家等你。”

李小聰一聲不吭,上火車以後連頭都不回。

可到了北大荒收到他倆親兄弟的信,李小聰才知道原來真是他媽給出的主意,李小聰茫然了,難道他媽真那麼恨他嗎?

七六年秋天,“投機倒把”成為了最常見的罪名,連北大荒的報紙上都刊登了那些人的下場,李小聰眼尖兒地瞥到在每期更新的名字那欄,有他熟悉的中間人的名字。

報紙上說的,那來自深城的中間人無一例外地把跟他通貨的人全給抖了出來。

他收到了李衛城的信,陳老大被抓了,判刑九年。

李衛城讓他不要嫉恨媽,本來媽都不睬陳梅的,但得到消息了……這一塊李衛國寫得相當模糊,李小聰看得懂。

判刑和勞動改造畢竟性質是不一樣的。

北大荒勞動改造實在是艱難,他不過呆了半年,已經皮包骨頭,天天日曬雨淋,從來沒有過的腦袋裡一片空白,早上摸黑起來乾活,晚上摸黑睡十人間,打呼聲此起彼伏,他困得難受卻睡不好。

李小聰都快以為自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