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殺傷力比什麼都管用,李雪兒馬上就帶著周曉月給出的作業消失,徹底安靜。
霍長英還是沒有回複。
然後周曉月後知後覺地想到,今天回家後一整天,爸爸媽媽也沒有再找她。中午,下午,都是家政阿姨喊她吃飯。
周曉月下樓的時候,爸爸媽媽也不在餐廳。
她心裡多多少少帶著不被理解的怨氣,沒看到爸爸媽媽,周曉月反而鬆一口氣,沒有問。加上她一心想著把學習計劃完成,根本沒去想彆的。
現在空下來,周曉月回頭想,突然感到自己真的就像李雪兒說的那樣“被蒙住”了。
一旦從霍長英和父母身邊剝離開,她的社交圈就是一片空白。她原本知道得很多,卻一眨眼就被排除在信息傳播的渠道之外。
周曉月從椅子上坐到床邊。
她的心情來回變換。周曉月已經不再想著體檢的事了。
新的擔憂填補了她因為霍長英產生的疑問缺口,她現在滿腦都在想衛沉會不會被這些人的議論傷到。那些話讓她一個旁觀者都覺得難受,更何況是親曆者本人。
她心裡難過,更怕衛沉比自己難過,連忙給衛沉發短信。
就算衛沉沒在看手機,周曉月也想安慰他,如果他在看手機——周曉月更想安慰他了。她不希望衛沉去搜這些。
周曉月先把自己從李雪兒那裡知道的複述一遍,然後再打字:
“我才知道事情發酵成這樣……你彆看網上那些言論了,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她看到發出去的話,又覺得自己的語言描述很單薄,根本傳達不了什麼。
係統忽然出聲:‘滋滋……直接打電話好了……’
周曉月頓時緊張起來,她記得清清楚楚,上一次係統催她打電話還是逼債那次,她都被嚇哭了。係統這次,又讓她聯係衛沉,周曉月立刻就覺得這件事很嚴重。
‘……你還說沒事?’那種“滋滋”的聲音好像從腦海裡流竄到心臟,激得周曉月心裡陣陣抽緊。
‘會沒事的。’
周曉月正憂心忡忡,勉強相信一半。至少係統在衛沉的事情上傳遞的都是好消息。
她沒打算按係統說的那樣打電話過去。衛沉沒回消息,她就知道他在忙了,不會再打擾。
就像霍長英……
周曉月看著陷入沉默的列表,壓下去的消極情緒又從滿滿的擔憂裡透上來,冒出一點氣泡。
她正想著。
手機就在掌心裡震動起來,屏幕變黑又重新亮起,顯示出衛沉的名字。周曉月感覺手心被震得發熱。
憂鬱的小泡泡被電話鈴聲震破了。
周曉月沒想彆的,滑開接聽鍵就把手機放在耳邊。
裡麵傳來一道熟悉而低沉的少年聲音:“我沒事,彆擔心了。”
他的嗓音低,又自帶一點喑啞,所以聽上去比看上去更成熟。但周曉月感覺衛沉現在說話語氣格外低沉。
他又說“沒事”。
但這次周曉月不買賬了,因為衛沉分明就是有事!
如果真的沒事,衛沉直接用短信回複她就好了,根本不會打電話。
周曉月把心裡話都說出來:“可是我沒辦法不擔心啊……你現在在看手機嗎,你彆去搜那些人發的,他們都在亂說。”
對麵安靜一陣,然後才響起一陣低音。
“他們沒有亂說。”
少年直接否認了周曉月的安慰,語氣微微變得冷沉:“事情都是真的,周曉月。那些人認識我,才能說這麼多。”
他試圖表達冷漠,但這些冷冰冰的話通過過手機到周曉月的耳朵裡,周曉月還是能聽到他的低落。
她著急地說:“不是的,就算他們認識你,也隻是在知道你這個人,一點也不了解你!現在這些人是把自己了解的一部分拚湊起來,胡亂猜測,他們拚湊出來的這個‘衛沉’不是真的!”
衛沉聽完,反過來問:“可是,你也不了解我。你也不知道哪個我是真的。”
他一向都挑重點說,不會包裝話術也不會繞彎打轉。有些話問得太直接,甚至變得傷人。
周曉月感覺自己傾注的關心和憂慮都在被衛沉推開。她明明看不見衛沉,卻想到了第一次見麵時的衛沉。
少年皮膚慘白,眼睛漆黑,全身上下隻有黑與白兩種單調的顏色,在融入生活和抵觸外界中拉扯成寂靜、封閉的冰冷模樣。
周曉月最開始看他,隻是覺得不忍心,現在她連想到都覺得好心疼。
“我隻是還不夠了解你!”
她也不知道是因為被衛沉拒絕,還是因為想起那時候的衛沉,淚腺已經開始發酸,周曉月吸吸鼻子:“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就是在互相了解呀。我認識的‘衛沉’很好,根本不是他們亂猜的那樣。”
周曉月憋不出其他話,乾脆當裁判似的做了判定。
“我說的才是真的,其他都不算……”
衛沉沒有再反駁但是也沒說話,周曉月有點不安,又加上一句:“我才是你的朋友,他們又不是。對不對,阿沉?”
最後那一聲呼喚輕軟、嬌氣,少女還喊得這麼親昵,這在任何人聽來都像是撒嬌。
這又像是喊了什麼能破除封印的真名,換來了衛沉低低地“嗯”了一聲。
她還願意叫“阿沉”,沒有變回去。
衛沉緩緩開口:“隻有你。”
周曉月很珍惜地回答:“我知道,我現在也隻有你一個朋友。”
她還給衛沉打氣,也是給自己加油。“但是我們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朋友的!這些都不算什麼,朋友肯定不會隨便聽信那些風言風語,願意真正了解我們……”
衛沉說:“那些風言風語,你可以直接問我。”彆去看其他人發出來的。
周曉月緊繃的心忽然就鬆軟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明明衛沉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明顯的情緒起伏,甚至因為過於平靜還比以前冷淡。
可是她竟然覺得衛沉在小心翼翼地確認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希望周曉月去問,去了解。
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證明,周曉月真的沒有相信網上的傳聞,周曉月還是和以前一樣地在乎、關心他。
衛沉的電話來得這麼急,這麼緊湊。幾乎是周曉月發出短信的第一時間,他就打過來了。
他是一直守在那個老手機旁邊等嗎?
周曉月放輕聲音:“阿沉,你說,我聽著。”
衛沉問她:“你想先聽哪一部分?”
“我都想聽,你可以從你想說的開始。”不想說的就算了。
但是周曉月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出來,她察覺到衛沉不是一個冷凍、堅硬的冰塊,他同樣有著傾訴欲。他需要朋友,需要幫助。
隻是他從前找不到任何人說。
現在他有了周曉月。
可一旦周曉月表示出一點點的抗拒,衛沉就會乖覺、聽話地恢複原有的沉默。他太重視周曉月的感受,反而忽視自己的。
他從周曉月還不認識他的時候起,就已經是一個完美稱職的傾聽者和守衛者。
這不是周曉月教會他的,而是他過去的父母養出來的。
隻是對周曉月,他更心甘情願。
衛沉說:“是我把我爸送進大牢的。他打我媽,也打我。小時候,我媽一直為我忍著,沒逃走。
後來我長大了,我不會忍著,有一次我打了他,我媽不讓……
然後我就知道,除非讓他主動離開或者死掉,否則我永遠都甩不掉他。”
他像是在說彆人的事情一樣,平淡得沒有波瀾。對周曉月來說,這是新的故事,對衛沉來說,這隻是他身體上其中一塊陳舊疤痕。
“他賭錢騙錢的時候,我就收集證據。讓他坐牢,是一個辦法。”
衛沉停頓一會兒,解釋說:“家裡欠下很多錢,他們盯著我們還,我想畢業以後再慢慢還,但是債主等不及。我媽應付不了,我隻能從學校回來,一開始我把他們打跑,後來我發現挨打更有用……”
追債到周曉月手機裡那一次,他還在用這個方法。
周曉月本來就很難過了,她聽衛沉說起以前的事情,眼睛瞬間酸脹到隱隱發痛。她一眨眼,杏眼裡湧起的霧就化開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淚,根本控製不住。
但周曉月忍住了哭聲,這是衛沉的傾訴時間,她想要要默默地聽衛沉說完。
這種苦難的時光那麼漫長,那麼痛苦。
他卻隻用短短幾段話就交代完了,連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鄰居、同學、臨時同事發布出來的爆料都比他自己說得多。
衛沉低聲一歎,結束他的敘述。
“好了,彆哭了。”
衛沉輕輕地哄她,他聽上去終於不再是平靜無波,甚至有點無措和慌亂。“我沒想讓你哭。”
“我……沒、有哭。”
周曉月眼睛和鼻子一起發酸,連說話都抽搭。
衛沉沒去戳破,隻是應著她說:“嗯,沒哭。彆哭。”
他溫柔說話的時候,低啞的聲音像是帶著風。
然後周曉月這才注意到,是自己的呼吸變得又重又急,喘氣裡夾著顫聲,沒在哭就怪了。
她努力地深呼吸,平複情緒。
“對不起,我也不想哭的。我,我隻是很難過。
你已經很辛苦了,好不容易要過好的生活,為什麼他們還用以前那些事情說你……”
“我不在意他們。”衛沉反應冷靜,他半是安慰半是訴說,少年停頓一會兒又說:“但是你會看到。”
霍家一力要壓下所有的事,無論是添油加醋還是還原陳述,全部被刪光了。衛沉都沒有反對。
他在乎自己的過去。
可是。
他還在乎,周曉月會怎麼看待他的過去。這再不是衛沉之前省略一筆帶過的版本,而是更赤.裸,殘酷的真實。窮困就是會讓人在現實中變得難堪、醜陋。
衛沉從不否認。
但霍家這麼避之不及,連養大他的母親都覺得把這些事情藏起來更好。
衛沉也會想,真的有那麼糟糕嗎?
比起媒體頂著霍家的壓力挖他信息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衛沉更想知道這件事要怎麼收場。他想知道,周曉月的反應。
他現在知道了。
她給出的回應是——“阿沉。”
衛沉:“我想自己告訴你。”
周曉月輕輕啜泣一會兒,然後鄭重其事地告訴他:“謝謝你願意和我說。”
電話結束之際,周曉月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比衛沉更閉塞,把什麼都放心裡。衛沉對她這麼坦誠,她是不是也應該說出她的煩惱。
但這樣,會不會給衛沉製造困擾?
周曉月自己都還沒弄清楚她的事情是怎麼回事。她想,她最好還是想好了再告訴他。
一通電話結束。
周曉月就看到手機屏幕跳出好幾個未接電話。
全都來自霍長英。
她一嚇,手機又再次震了一下。還是霍長英打過來的。
霍長英肯定是看到她發的消息了。
她心慌,手腳也慌,腦袋一懵,竟然選了拒絕。
周曉月掛掉了霍長英的電話。,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