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星剛跑出兩步,身後忽然有一道力量拽住了她。緊接著，人便狼狽地又倒退了回去。
狂風呼嘯，暴雨狠狠砸下。
她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心砰砰狂跳個不停,仿佛快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一樣。
眼睛裡進了雨水,有些睜不開。
賀南星幾乎條件反射地去掙紮，但是沒用，她的身體被強行扭轉了過去。
瀟瀟的雨幕中。
少女臉上流淌著紅色的液體,顏色逐漸由深變淺。慢慢地，那張臉開始變得乾淨,顯現出了她本來的模樣。
程湛呆滯地站在那裡,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可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震驚？訝異？
不不不，這些都太淺了。
他過往的生命裡，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
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人勾走了魂魄，隻剩下一副空空的軀殼。
好半天,程湛才靈魂回竅,他將落在賀南星肩膀上的手緩緩上移,觸碰都她臉部肌膚的那一刹，手指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他用大拇指,把她臉上殘留的最後一點化妝品拭去，眼睛裡逐漸染上一抹涼意。
“你的臉沒有毀容？”
“……”雨聲太大。
即便是麵對麵地站著,賀南星也聽不清程湛在說什麼，隻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幾下。
不過雖然沒聽清，但是想也能知道，肯定是在問她的臉是怎麼回事。
這段時間她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突然掉馬。
程湛漆黑的眸子裡，是少女驚慌的，呆滯的，狼狽的柔弱模樣。下一秒，他便被那雙沒有縛雞之力的手，輕輕給推開了。
她的手觸碰到他的胸膛，仿佛帶著一股微弱的電流，一瞬間遍布全身，連頭發絲都是酥麻的。
他覺得自己好像正在被什麼東西，逐漸……逐漸地淹沒。
全校人都對林佳悅的顏值讚不絕口，然而跟她比起來，那算什麼？
差了十條街都不止。
賀南星轉身跑開的時候，程湛沒有追上去。他就那麼怔怔的，如同一具雕塑站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直到徹底在視線中消失，才收回目光。
依然沒有挪步，他被困在了這場雨裡。
豆大的雨珠，劈裡啪啦地打在車棚上，這場雨似乎一點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歐楊一鳴往學校大門口看一眼說：“湛哥沒有傘，是不是被困在教學樓出不來了。”
“大男人打什麼傘。”
林洋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一場雨能困得住他？”
何東磊嗬嗬笑兩聲，“哎，你們還記得……”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打住，眯著眼睛看著從學校裡衝出來的那抹身影，身軀猛地一震，“那不是湛哥的衣服嗎？”
再仔細一看，“臥槽？！”
好像是賀南星吧。
她穿著程湛的T恤，雖然能遮住關鍵部位，但是兩條細長筆直的腿，卻全部暴/露在了外麵。
腿型好看的要命。
“賀南星？”林洋也認出來了。
不過隔得有點遠，暴雨裡，沒辦法看清她的臉。
三個人滿臉疑惑地交流了一下眼神，過了好一會兒，程湛才赤/裸著上半身，從校門出來。
見他們在車棚等他，邁著大步子過去了。
先是賀南星穿著程湛的衣服，狼狽不堪逃似的跑到了公交站，然後坐車離去。
再是程湛衣衫不整……哦不對，是上半身根本就沒穿衣服，吊兒郎當地走了出來。
兩者結合在一起，何東磊已經腦補出了一場不可言說的戲碼。
“湛……湛哥。”他上下看看程湛，然後探頭往空蕩蕩的公交站台瞅一眼，“剛才看到賀南星穿著你的衣服跑了出來，你把人家怎麼了？該不會是獸性大發……”
媽的，他怎麼下得去嘴？
程湛甩了甩頭，雨水擺了何東磊一身，他用手指將貼在前額的濕發，給梳到後麵去。
眼底是意味不明的笑意。
“想那麼做來著。”程湛騎坐上摩托車，淡淡回應著何東磊的問題，“可惜，讓她給跑了。”
“……”這是有多饑渴。
*
賀南星在小區門口下了公交車，一口氣跑進單元樓，電梯剛好停在一樓。
裡麵的幾個人出來後，她沒有立馬進去。
臉上的妝掉完了，貿貿然回到家，肯定會嚇到大家。
雖然程湛已經知道，她毀容是假的了，但是既然已經裝了這麼長時間，好像還是得找個合適的時機，再以本來麵目示人才行。
賀南星打定主意，解開頭繩，把頭發都弄到前麵來，擋住右臉後，才鑽進電梯裡。
叮。
到六樓停下。
賀南星還沒出電梯，就聽見了展笑的聲音，走出來一看，果然是她正拿著手機，靠在牆邊跟誰打電話。
家裡大門是敞開著的。
賀南星深吸一口氣走過去，剛到門口，展笑聽到動靜回過了頭。
她將淋成落湯雞的賀南星，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認出了穿在她身上的衣服。
眉頭一皺，頓時黑了臉，“你怎麼穿著程湛的衣服？”
“遇到了一些事情，他借給我的。”賀南星沒跟她解釋那麼多。
然而，展笑卻不依不饒，“遇到了一些事情？是什麼事，需要他把衣服脫下來借給你？你自己的校服裙子呢？”
賀南星還沒說話，她又自顧自地瞎猜道：“該不會是……”
“展笑。”賀南星打斷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他沒什麼。”
撂下話，她快步走進家裡，直接回了房間。
關上門的那一瞬，外麵傳來展笑惡狠狠的話語，“賀南星！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賀南星衝了個熱水澡。
換上乾淨衣服，吹乾頭發，最後把臉上的妝畫好，才從房間出去。
展笑陰沉著臉坐在沙發上，賀南星這才發現，家裡除了她，好像沒人了。
許文娟和展開平都不在。
“姨媽和姨夫呢？”她問。
展笑掀起眼皮看她，眼神帶著厭惡，動了動嘴皮還沒張口，許文娟和展開平一塊兒回來了。
看到賀南星在家裡，兩個人同時鬆了口氣。
許文娟鞋子都沒換下，直接走進屋裡，踩了一地的泥水。
她來到展笑身邊，表情嚴肅地責怪道：“你這丫頭，南星回來了怎麼也不知道打個電話告訴我們一聲？電話也不接，害我和你爸爸一通好找。”
展笑一聽這話，當即火了。
她咻地一下站起來，嘲許文娟吼：“誰害的啊？是我放學了沒及時回來，過了大半天才穿著男生的衣服回來的嗎？要發火，麻煩先找對對象行嗎？”
許文娟被吼的一愣。
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什麼男生的衣服，你在說什麼？”
“問你的寶貝外甥女！”展笑扔掉手裡的抱枕，回房了。
家裡安靜了兩秒。
展開平換好鞋，聽著展笑的話有點不大對勁，走過來問賀南星：“南星，笑笑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是你……穿著男生的衣服回來的嗎？”
許文娟知道，南星很乖，不是那種會在外麵胡來的女孩子。
所以她沒吭聲，在等賀南星自己交代。
“嗯。”
賀南星先承認了這個事實，接著把自己座位被人弄了膠水，然後程湛幫助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兩人。
許文娟聽了氣不打一出來。
現在的孩子是怎麼回事？怎麼能這麼壞呢！
她以為是因為賀南星的這張臉，在學校被人嘲諷，大家故意欺負她才那麼做的。
頓時心疼的把孩子給攬進了自己懷裡。
吃完飯後，展開平給易芳萍打了通電話，把這件事情跟她說了。
易芳萍也氣的不得了，說等考完試之後，會跟校領導好好調查一下，看到底是誰這麼無聊，居然敢做出這種事情。
第二天的考試，賀南星出了一點狀況，因為前一天淋了場大暴雨，所以發燒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她就覺得頭暈到不行，可還是堅持到了學校。
結果在考英語的時候沒撐住，才剛寫兩道選擇題，就昏睡過去了。
考試睡覺這種事情，在學校是時有發生的，特彆是後麵幾個不學無術班級的學生。
監考老師以為她也是其中之一，就沒管。
半個小時後，何東磊起身交卷，離開的時候發現程湛座位上的人居然在睡覺，不禁小意外了一下。
她這麼快就做完了？
牛逼啊。
賀南星做了個夢。
她夢見江離帶她去海邊玩，環海路上，他騎著自行車，她頭戴花環坐在後座上笑容明媚。
碧海藍天，海風溫柔地吹著，帶著一絲鹹鹹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場景突然切換。
陰暗的屋子裡，她被程湛困在角落，少年眸光陰冷，五官猙獰，眼神犀利的像是要將她淩遲。
“你就那麼喜歡江離！我到底是哪一點比他差了？”他咬牙切齒，忽然舉起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朝著她的腹部刺了進去。
眼前亮起一道白光。
賀南星感覺不到任何疼痛，隻覺得腦袋沉重的要命。
“醒醒，該交試卷了。”耳邊有人在說話。
賀南星緩緩張開眼睛，剛動了下胳膊，試卷就被人給抽走了。
她瞳孔驟然緊縮，急忙起身追上去，“老師，我的試卷還沒有做完。”
“沒做完你早乾什麼去了？”
中年女老師的語氣，不大和善，“現在考試已經結束了，趕緊走吧。”
*
那天被程湛他們砸毀的料理店，今天重新開始營業了。
雖然事後已經做出了賠償，但是幾個人的心中始終有點過意不去，所以中午特意選在了那裡。
老板是個很有生意頭腦的人，深知顧客就是上帝的道理。因此，即便知道他們過來會有風險，還是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並贈送了四聽可樂。
隻有程湛愛喝這玩意兒，三個人全都給了他。
程湛一口氣喝掉兩聽，歐楊一鳴笑笑，開玩笑道：“這東西喝多了，牙齒會變黑吧？”
“湛哥。”何東磊扭頭看程湛，做了個齜牙的表情，“牙露出來給他瞅瞅。”
“傻逼。”
程湛一隻手掌蓋住他的臉，把人給推開，“滾！”
一桌食物陸陸續續全都上桌了，何東磊吃兩口，想起賀南星考試睡覺的事情，停下筷子，冷不丁來了句。
“一班新同學確實挺牛逼的。”
林洋抬眼看他，“發生了什麼，會讓你發出這番感慨？”
“哎，湛哥。”
何東磊再次湊近程湛說：“交卷出來的時候，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一班新同學，不是賀南星嗎？
昨天下午發生的事情還曆曆在目，程湛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那麼虛幻，可偏偏又是真實的。
他之前其實有想象過，沒毀容前的賀南星長什麼樣，然而昨天暴雨中的那張驚豔絕美的臉，要比他想象出來的美十倍都不止。
可是，她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臉給弄成那樣呢？
畢竟這個年紀的女生，特彆是他們學校的，哪個不希望自己能被人多看幾眼。
隻有她，會故意把自己驚為天人的美貌，給藏在醜陋的妝容之下。
今天來學校後，他本來準備過去找她的。後來一想，考試的時間還是不要打擾比較好，就沒去。
一切等考試結束了再說吧。
“看到了什麼？”程湛往嘴裡塞了一口食物，細嚼慢咽著。
“看到賀南星在睡覺。”
何東磊不可思議道：“才開考半個小時，她居然就全都做完了，這腦子得有多好使啊。”
歐楊一鳴挑眉，“你要是願意隨便寫寫，把所有題都給填滿，半個小時都不要。”
“那怎麼能一樣，以人家那個成績，肯定是認真去做的。”
程湛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僵了。
因為他很清楚，如果認真仔細地做題，半個小時連一半的題都不可能做完，又怎麼可能做完一整張試卷呢？
賀南星會在考場上睡覺，肯定是有什麼原因的。
也許，根本就不是睡著了。
程湛越想越覺得她可能是出了什麼事，越想越覺得不放心，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拿起手機走了。
天空湛藍透明，大片大片的雲朵像柔軟的棉花糖。校園裡的每一片樹葉，都被雨水給洗的發亮。
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美好。
然而賀南星的心情，卻沉重的仿佛被大石塊給壓住了一樣。
她英語隻做了兩道選擇題，就算都對，也隻有四分。光這一門課，就足以讓她看清自己之後的去向。
一班她根本沒辦法再繼續留下來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
樂星雨正坐在裡麵等她，見人回來了，忙笑著問：“怎麼樣南星，今天的英語是不是soeasy？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老師居然會出這麼簡單的試卷！”
賀南星一聲不吭地走到自己座位坐下。
鼻子泛酸，眼圈也忍不住紅了。
“怎麼了？”樂星雨見她有些不對勁，趕緊起身繞到前麵，發現賀南星在抹眼淚，不由得緊張起來。
“怎麼哭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情緒逐漸失控。
賀南星從無聲的流淚，變成了低聲抽泣，最後乾脆捂著臉難過地失聲痛哭起來。
心情跌落穀底，感冒病毒也在體內放肆折騰。
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樂星雨嘴笨不會安慰人，隻能從書包裡翻出紙巾，幫賀南星擦了擦眼淚。
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胳膊，穿到她手上的溫度，滾燙。
“怎麼這麼燙啊，南星你發燒了嗎？”樂星雨趕緊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天呐你真的發燒了，好燙啊。”
“好了好了彆哭了，你得趕緊上校醫室看看才行，這種情況估計要輸液。”
“不用。”賀南星帶著哭腔搖搖頭，“下午還要考試，我不去。”
輸液得幾個小時，肯定會耽誤考試的。
“可是你發燒了啊，不去怎麼行？”
江離也回了教室。
看見兩個女生一個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在哭，另一個站在她身邊緊皺著眉頭。
大步走過來問：“怎麼哭了？考試沒考好嗎？”
樂星雨恍然大悟，“南星你是因為沒考好才哭的？”
可是不應該啊。
試卷那麼簡單，連她都有百分百的把握，自己肯定能考到一百三十五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