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第一百零三章(1 / 2)

張景覺得張佳韻說得這番話讓他太疼了, 她即便這副模樣了,都還在擔心他, 擔心他會愧疚。

“我……”張景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張佳韻閉上眼睛,緩緩說:“景景, 我知道這事, 可我接受不了,隻能裝作不知道, 就好像可以假裝……沒有這事一樣。”說完她沉默了。

張景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人抓爛了,他知道阿婆在等什麼,等他道歉, 等他說一聲我錯了,可他隻是喜歡簡岷而已, 喜歡簡岷怎麼會是一件錯事呢?他唯一做錯的就是為了簡岷傷害阿婆。

他什麼都不敢說,他不願意否定自己的感情,又不想刺激老太太, 隻能跪坐在床邊。

良久, 張佳韻緩緩開口:“景景你出去吧。”

張景眼淚落在手上,步履虛浮的離開了病房, 阿婆對他失望了, 他讓最愛他的人失望了。

馮燁安排了護工照顧老太太。張佳韻的身體每天都有好轉,醫生說幸而送來及時, 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安心在醫院養著, 不能再受刺激了。

張景每日都在病房外徘徊,期望張佳韻能再叫他一次,隻是自從那天開始,阿婆就好像再也不願意見他了。

心疼夠了就麻木了,隻要阿婆沒有生命危險,哪怕她再也不管他,他也心甘情願。

簡岷將工作的事交給陳助,一直在這裡陪著張景,生怕他不好好吃飯,再糟踐自己。張景怕耽誤他,勸過他好幾次,對方都拒絕了。

張佳韻再叫張景進病房已經是一個多星期以後的事了,護工將病床搖了起來出去了,替兩人關上了門。

老太太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著窗外。張景局促地站在門口,不敢打擾她。

張佳韻回過頭看他,臉上帶著些笑:“怎麼那副模樣?過來坐吧。”

張景這才坐到床邊,他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在等待了家長的宣判。

兩人沉默了半天,張佳韻才開口,她道:“景景,我原來總是想,你從小到大身邊就沒什麼人,隻有我和軒軒……可是軒軒總會離開的,他以後也得娶妻生子,他不可能陪你一輩子。我有一天也走了……你的身邊就沒人了,孤零零的一個人,我想想,就覺得死亡太可怕了,我不想死,還想再多陪你幾年,一直陪到你成家立業,有個愛你的妻子,有個可愛的孩子……這樣我才放心離開。可是小簡出現了,我知道我永遠都等不到那天了。”

“你脾氣那麼倔,認定的事就不會再改,你喜歡簡岷,哪怕他不喜歡你,你也不會去喜歡彆人,更不會聽我的話,去結婚去生孩子,這些阿婆都知道。”

“可是我怕啊……”張佳韻說著眼淚落了下來,她伸手抓住張景的指尖,輕聲問,“你可以愛他一輩子,他可以嗎?他處在那個位置,什麼樣的人見不到,你對他來說算什麼?”

“他喜歡你會撒嬌,人可愛,可你不能一輩子如此,人總會長大,到了那天呢?他可以找個像你一樣的小男孩,抽身離開,你怎麼辦?我不在了,他也不在了,你該怎麼辦啊?你的世界永遠那麼小,隻能裝得下兩三個人,把他們當命,可這兩三人總有一天會離開的啊。”

“哥哥不會的。”張景扯扯嘴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他相信簡岷,比相信自己都相信簡岷,這個世界,哥哥和阿婆一樣愛他。

張佳韻也笑了,笑得很難看,“可我不相信。你與他,不僅門不當戶不對,甚至連性彆都不合適……你遇見他遇見的太早了,沉溺他的寵愛之中,無法自拔,他可以給你一切,也可以毫無征兆地收走這一切,你能做什麼?就隻能和我說一句他不會嗎。”

“聽阿婆的話,趁他還喜歡你,和他斷了吧,總好過有一天,他把你養廢了,再一腳將你踢開,這樣,你受得來嗎?”張佳韻隻稍稍不理他,張景就能難受得死去活來,倘若簡岷有天對他視而不見,張景自然是想也不敢想,“你說我總是在你開心的時候潑你涼水,可我寧願在你剛學會走路的時候,推你一把讓你摔跤,也好過你未來不知小心謹慎,摔得頭破血流。”

原本她不想阻撓兩人,隻是這次大病一場,讓她後怕,倘若她真的出事,景景的支柱塌了一塊,他勢必會把所有的愛傾注在簡岷身上。等到哪天小簡倦了,選擇離開,景景會崩潰的,倘若她現在走了,景景還有簡岷陪著,簡岷離開了,景景身邊又有誰呢?

“我一直……為了他成為更好的人,他沒有養廢我,我好好學習,不斷的努力,哪怕做不到與他比肩而立,可我也在一步步向前,總有一天我們之間的距離會越來越小。阿婆我沒有依附他,真的,他都可以相信我,您為什麼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張景第一次覺得他的言語太過蒼白,他的愛那麼濃烈,用話語描繪不來三分,“我做不到……做不到離開他,更做不到不喜歡他。”

“你不是要出國了嗎?”張佳韻伸手摸了摸他臉頰,溫柔地說。

張景眼睛有些濕潤,他搖搖頭:“我暫時不走了,沒看到您好起來,我哪也不去。”

“醫生說我再養兩個月就好了,你不必擔心我。既然你不願和他斷,阿婆不勉強你,可我想讓你答應我,出國這幾年你彆再見他了,好嗎?隻要熬過這幾年,他若心裡還有你,你們該當如何就如何,阿婆再也不會阻攔你們?”張佳韻有些哽咽,這是她能做到最大的退步,五年時間足夠考驗簡岷對景景的心意,倘若他在這五年中,當真沒有過彆人,心心念念著景景,那小簡就是認真的。

張景猛地瞪大眼睛,聲音發顫,“這和與他斷掉有什麼區彆?”五年不相見,他怎麼好讓簡岷等他一個五年,是他的過錯,為什麼要去耽擱哥哥的五年?他一去五年,回來以後怎麼有臉對簡岷說,我回來了,我們還在一起吧,這算什麼?!

張佳韻疲憊地閉上眼睛,緩緩說道:“你說過你相信他,隻是不見麵而已,你們的感情就不在了嗎?”

張景突然覺得這樣阿婆太陌生了,他啞聲說:“您這分明是強詞奪理,感情在又如何?他什麼都沒有做錯,我卻為了您的考驗,對他不理不睬五年,這樣對他不公平,哥哥也會疼的。他比我大不了幾歲,我可以向您撒嬌,向他撒嬌,他沒有!他隻有在我這裡才可以得到片刻的喘息,您卻讓我這麼傷害他,您不可以這樣。”

張景有些哽咽,他怎麼可以那麼對簡岷,哥哥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張佳韻痛心地說:“你不願傷害他,那阿婆呢?我裝傻裝了兩年,現在我不願再裝了,阿婆隻求你這一件事,你都做不到嗎?不是讓你和他斷,隻是五年不見麵……他如果真的能抵擋得了外界的誘惑,回來後阿婆再也不會阻攔你們。這樣都不行嗎?”

張景哭著問:“我怎麼告訴他?哥哥你等我一個五年吧,我們不聯係不見麵,如果五年後我們還相愛我就繼續和你在一起?阿婆,這是無恥!”他不會讓簡岷等他一個五年,倘若他真的開口,他也會讓簡岷彆再等了,因為他不配,是他先喜歡上的簡岷,遇事以後他就放棄哥哥,他有什麼臉說喜歡簡岷?

他語無倫次地哀求:“為什麼啊……他真的不會像你說的那樣,你相信他好不好?他對我很好,就像您對我一樣好,您相信他一次……退十萬步講,真的有一天他不喜歡我了,那又如何,那是我該承受的痛,可是您不能為了以後剝奪我現在喜歡他的權利。”

“景景!”張佳韻用乾枯的手緊緊抓住張景,“阿婆隻是想你變的獨立,你在他身邊,在我身邊,永遠都會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我一個人出國,也還不夠嗎?隻希望回國的時候看看您看看他,這樣不行嗎?”為什麼要讓他五年不見哥哥。

“小簡如今對你如何,你比我清楚,衣服,項鏈,車……”張佳韻想到章夢瑤說的“包養”二字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她知道小簡和景景是在談戀愛,可是地位懸殊,在外人看來那和包養有什麼區彆?她一直希望景景能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不是彆人的附庸,然而現在呢……

“你又給過他什麼?離開他是為了更好的成長,你待在他身邊一天,你就一天沒法兒長大。”

長大?張景覺得這兩個字就像壓在他胸口的大石頭,阿婆對他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景景你大了,不要總是撒嬌,景景你要學會長大,不能總依賴阿婆……

他低下頭,輕聲說:“我七歲的時候,每周都會在兩城之間奔波,您知道嗎?每個周日下午,你把我送上車,我就坐著哭兩個小時,從淮城一路哭到江城,明明是同樣的一條路,一來一去對於我而言卻天差地彆。那個家太陌生了,我做夢都想您在我身邊,有時候半夜醒來發現不是在家,我一直哭到早上。”

“後來我長大了些,終於不會再為離開家哭了,您又覺得我太粘著您,總想把我往外推。我知道,您是想我有自己的世界,不想絆著我,可在您身邊,我才會開心啊。成年以後,您以我是成年人不該總向您撒嬌為由,時不時冷著我……可小時候,您明明告訴我,不可以總哭,哭多了就會變成苦的,我要多撒嬌,多笑,這樣才可以一直甜甜的。這話我記住了,可您卻忘了。”

“您一直想我長大,可我究竟長到多大,您才滿意呢?”張景哭著說出最後一句話,他究竟得長到多大啊?

張佳韻聽得淚流滿麵,她一遍遍地問:“景景你在怪我是不是?其實你一直都在怪我,我是不是不該醒過來?我……”最讓她接受不了的是景景的責怪,“我當真該死啊。”

最後一句話一刀剜在張景心上,他如遭雷擊,遍體生寒,他在做什麼?!他居然和剛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阿婆爭論不休,用這等言語刺激阿婆,他真是……罪大惡極啊。

張景連連搖頭,給她擦眼淚:“不,不是!阿婆我錯了,我沒有怪您,我剛才說錯話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自己長得足夠大了,您可不可以讓我休息休息,在您麵前一直做個孩子。”

老太太泣不成聲,喃喃:“景景……阿婆對不起你。”

張景真的怕她再出事,那樣他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死一萬次都不足夠。

眼看老太太哭得背過氣,張景哭著說:“我答應您,都答應您!阿婆您彆哭了,是我錯了,我不孝!我竟然說出那種話,我答應您!五年……隻是五年而已,我現在就去和他說。”

說完他站起來,失魂落魄地出去了,一打開門就看見了簡岷,他怔怔地看著對方,哥哥的臉色那麼嚴肅,他一定聽到兩人的對話,張景站了好半天,嘴巴一張一合,終究什麼都沒說,落荒而逃。

簡岷沒有去追他,隻是看著病房裡的老太太,他問:“我可以進來嗎?”

張佳韻連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進來吧。”

簡岷關上房門,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才開口:“您真覺得那樣做是為他好嗎?”他在門外將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您這麼做,無非是讓他提前吃苦頭,一些沒必要吃的苦。等他嘗夠了,麻木了,對痛苦不再敏感,就可以當作他不會再痛了嗎?”

“他的內心較之同齡人成熟太多,隻想在愛的人麵前歇一歇,您連這點權利都要剝奪嗎?我也想問,他究竟成長到什麼樣子您才滿意呢?把他一個人扔在國外,這樣您真的放心?您可以不喜歡我,隻是您不能因為不喜歡我就用這種方式懲罰他。”

“簡先生,”張佳韻看向他,反問,“您是在質疑我做錯了嗎?”

從小簡到簡先生,簡岷知道,他和老太太之間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您沒錯,您隻是認為,景景除了自己誰都不應該依靠,煢煢孑立,孤身一人,而我,卻想成為他的依靠。”老太太本身是為景景好,隻是不代表這條路好走。

“景景十三歲遇到我,從他十六歲起我就陪在他身邊,過了今年八月,他就二十了,這麼多年過去,他一直有顆少年之心。您逼著他成長,我隻想好好護著他,陪他慢慢長大。哪怕他長到三十歲,四十歲,在我麵前他能笑得像個孩子就夠了。”

“還有一點您說錯了,景景就是景景,誰都不能代替他,他還有您,我隻有他了。”

“簡先生……”張佳韻深吸一口氣,“我累了,你出去吧。”

簡岷臨走之前說道:“我從未見過誰能像景景一樣,吃過那麼多苦,笑起來卻像是從蜜罐裡泡大的一樣。”

他輕輕地關上門,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聲順著門縫兒溜出,鑽進他耳朵裡。

張景不見了,簡岷出來後找了許久都沒有發現他。

章夢瑤這段時間也過得格外痛苦,睡也睡不好,半夜總覺得房間空得可怕,馮燁已經很久沒回來了,阿姨不會留宿。

她總是做夢,一會兒夢到老太太的臉,一會兒能到小時候的張景,驚出一身的汗。

最後隻好收拾行李回章家住幾晚,可是她有些擇床,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日漸憔悴。

這天晚飯,她也清楚留在母親家沒什麼效果,索性也不再多待,收拾行李決定回家。

她下了出租車,還沒進小區,突然聽到喇叭聲,下意識尋聲看去,隻見一輛跑車飛速朝她駛來,章夢瑤嚇得尖叫起來,車子差一點就撞到她了,大概是車裡的人猛打了下方向盤,跑車擦著她衣角過去了。

章夢瑤嚇得跌坐在地上,衣服被汗打濕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氣,還在回憶剛才的驚心動魄。

跑車駛出一段距離突然來了個急刹車,刹車聲在空蕩蕩的馬路上顯得格外刺耳。

章夢瑤驚魂未定,一個陰影擋住了路燈,她麵前暗了下來。那人蹲在了她麵前,天色有些昏暗,不過她不可能不認識眼前這個人,她的臉扭曲起來,上下牙打顫,“張,張景……”

張景眼神兒銳利,他捏住章夢瑤的肩膀,“扶”著人站起來,不緊不慢地說:“媽媽,您還好吧。”

章夢瑤被他捏得肩膀發疼,磕磕絆絆說道:“張,張景,你這是謀殺,你想謀殺我……”

張景笑起來,好看的笑容在夜色中看起來很是詭異,他緩緩道:“殺人未遂而已。”

“而已?!”章夢瑤激動起來,吼道,“你居然說而已!我要告你!抓你去坐牢!!”她伸手去推張景,卻被張景狠狠捏住手腕,她疼的臉扭曲起來,張景倒是慢悠悠地將她的手放到一邊,動作看起來溫柔極了。

“告我?我犯了什麼罪?”

章夢瑤磕磕絆絆說:“有,有監控,你彆以為你躲,躲得了!”

張景無所謂地笑笑:“有監控又如何,我不過是近來心事重重,神情恍惚,開車不小心差點撞了人,好在及時反應過來,沒有釀成大錯。事情發生後,我當即下車,來查看媽媽您的傷勢,您說對嗎?”

章夢瑤看著遠處的監控,這才發現,張景一直背對著監控,她內心產生一股巨大的恐懼,“瘋子……你真是個瘋子……”

“您應該慶幸,阿婆沒什麼事,要不然我們一起下地獄吧。”張景語氣陰冷,嚇得章夢瑤有些發抖,隻知道罵他瘋子。

張景旋即笑了,“彆總站在小區門口啊,我扶您進去。”章夢瑤不敢不聽,她太害怕了,小時候的張景都成了她的噩夢,長大的張景自然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一直認為她生了個怪物。

果真如此……哈……他竟然想殺了她!她生了一個殺人犯!

章夢瑤腳步蹣跚,被張景“扶”著胳膊進了小區,等走到沒有監控的地方,她趕緊掙開張景,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張景沒有去追她,隻是在監控前做做樣子罷了。他轉身出了小區,開著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回到淮城,在醫院門口徘徊了很久也不敢進去。他怔怔地望著住院部通亮的燈光,能拖一時拖一時吧。

張景轉過頭看向身邊的車,眼神哀傷,他伸手溫柔地撫摸車前蓋,又想哭又想笑,他竟然開著哥哥送他車做出這種事。

章夢瑤說得沒錯,他真是個瘋子……

“去哪裡了?”簡岷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張景嚇得瑟縮,連忙回身看他,像是被人抓包在做壞事。

簡岷看看車,又看看他閃爍的眼睛,心一沉,上前一步將人攬入懷中,他道:“景景,不要做傻事。”

張景緊緊摟住他的腰,心裡的難過都要溢出來了,一遍遍地對他說著“對不起”。

簡岷的心疼了起來,他知道景景的這些對不起是為了什麼,可他不會答應的,他怎麼忍心離開景景那麼久。

張景張張嘴,艱難地開口:“哥哥,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願望,我現在兌換好不好?”

簡岷身子微僵,他鬆開張景,目光沉沉,一字一頓叫道:“張,景。”

張景覺得耳朵嗡嗡發響,心疼得都要移了位,張景……哥哥第一次這麼叫他,他好像親手摔碎了簡岷對他的喜歡。

“你彆再管我了,我求求你了。”說完就落荒而逃。

曾經他想拿這一個願望換一個吻,隻是沒想到如今卻拿著願望求著簡岷放棄他。

他沒臉讓簡岷等他一個五年,他說不出分手兩個字,太難了,這簡直在要他的命。

簡岷走了。

張景在病房外長椅上坐了許久,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十幾天前他還抱著哥哥撒嬌,現在哥哥對他失望透了。他可真是個混蛋,口口聲聲說著不放棄對方,卻這麼容易就範。

走廊的燈突然熄了,隻剩下幾盞微弱的小燈,張景這才反應過來,已經深夜了。

護工輕手輕腳從病房出來,看見他還在這裡,頗有感觸,真是個孝順孩子,這麼些天一直沒怎麼離開,即便回去洗漱,也不過離開一個小時,看對方雙目通紅,她已經張景是熬的,忍不住說:“小同學,你回家吧,你這裡守多少天了,醫生說老太太在慢慢康複。”

張景遲鈍地轉頭看她,過了會才明白她什麼意思,坐直身體衝她笑笑:“謝謝,我沒事。阿婆睡了嗎?”

“還沒,老太太說睡不著。”護工指了指手中的盆,“我去給打點熱水,給她擦擦身體,你要不進去坐會吧,屋裡有沙發,這外麵的椅子太硬了。”

“好。”張景等她走後才扶著牆站起來,他好像又忘了吃飯,不過沒人再管他了。

張景推開病房的門,張佳韻尋聲看去,突然發現景景近來瘦得厲害,原本就單薄的身體這會兒看著更瘦削了,他眼睛通紅,看起來很是憔悴。

“您怎麼還不休息啊?”張景強打起精神,他走到床邊坐下,“醫生說您要注意休息,您這樣,得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啊。”

張佳韻不忍地看著他,“多久沒回家休息了?”

“回家也睡不踏實。”張景無所謂地笑笑,“您不用擔心我,年輕人熬夜很正常。”

張佳韻看向門的方向:“簡先生呢?”

張景臉上的笑一僵,漸漸消失,半晌他才輕聲說:“走了。”他聲音輕得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張佳韻見狀胸口也悶悶的,“景景。”她伸手去拉張景的手,“阿婆還在呢。”

“嗯。”張景趕緊遮掩住情緒,扯出一個笑,他看著張佳韻的手,太瘦了,好像擰一下,隻能提起來一層皺巴巴的皮,他眨眨眼睛,強忍淚意,明明幾年前阿婆還能帶他上山砍竹子,而今拿雙筷子都顫巍巍的,時光真是個殘酷的家夥。

“景景,回家吧,回去好好洗個澡睡一覺。你是不是還有課?”

“我和學校請假了,反正出國以後課程得重新學,沒事的。”

張佳韻再三規勸,張景才答應,“那你也早點休息。”

張景回家時院裡空蕩蕩的,趙姨已經睡了,她也受了不少驚嚇,雖然不打算再乾下去,但是見他們都忙著,也不願意早早就走,乾脆留下來幫忙照顧照顧貓,等老太太好完全了,她再離開。

張景回了臥室,抬眼就看見牆上的全家福,眼淚登時就出來了。

距離他成年不過兩年時間,然而一切都變了。阿婆不複那時的硬朗,哥哥也走了,他呢?他還能笑出來嗎?張景覺得照片裡的笑容太刺眼了。

他不明白,他的幸福為什麼總在苦難中苟延殘喘。

張景站到床上,輕輕取下了那幅合照,用牛皮紙將它封了起來。剛封完這幅合照,轉頭便看見了擺在床頭櫃上的小相框。

他曾經太得意忘形,把照片弄得滿屋都是,當初擺弄得有多開心,他現在收得就有多奔潰。

他可以把所有的相框都藏起來,假裝它們不存在,可他不能假裝愛不存在啊。

張景把相框緊緊地貼在胸口,在黑夜了嚎啕大哭。

*

老太太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張景和學校那邊申請了假期,每日都去醫院看望她,陪她複健。

兩個人誰都沒提過簡岷,好像他從來沒有出現過。張景每日都在笑,陪張佳韻說話逗悶,然而張佳韻總覺得那笑裡缺了些東西。

她自然知道缺了什麼,又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時間會衝淡一切。

張佳韻在醫院住了兩個月,總算出院了,她如今能夠走動,就是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張景總怕她摔著,給她買了個輪椅,讓她推著走,走累了還能歇歇。

趙姨見老太太恢複,便辭職了,張景給她結了工資,是原工資的三倍。

趙姨不願要,張景溫和地笑笑:“拿著吧,您該得的,要不是有您,阿婆可能……您受了驚嚇,這兩個月忙,沒分出心思關心您,還讓您幫忙照顧家裡,這是一些心意。”

趙姨隻好接過錢,她看著張景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感慨:“小景……你長大了。”

不知怎地,就有這種感覺。

張景一愣,隨機笑笑:“是嗎?”

他想,這樣或許符合阿婆對長大的定義吧。

趙姨看著他,突然覺得心裡不是滋味,誇孩子長大明明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可她卻有種濃烈的悲傷。

小彆墅裡又隻剩下兩人兩貓,好像和原來一樣,又有很大不同。

前幾天台風天,老太太擔心院裡的花,張景隻好一盆盆的把花搬進屋裡,剩下沒開花的,拿塑料布罩了起來,昨天台風過了,他就把花又搬了出來。

院裡突然響起腳步聲,馮燁來了。他臉色不算好,看張景在折騰塑料布,一副想發火的模樣,然而怕老太太聽見,堪堪忍住,徑直去了客廳。

老太太推著輪椅,在屋裡複健,看他過來,有些驚詫:“你怎麼來了?今天不是周二嗎?你不工作?”

馮燁隻道:“辭了,懶得乾了。”

說是這麼說,其實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這兩個月忙得要死,章夢瑤那事徹底惹惱了他,在醫院與章父的那番爭吵也沒了回頭的餘地,一不做二不休他就提出了離婚。

章夢瑤和他的感情早就走到頭了,答應得很爽快,隻不過他一想到自己這麼些年,為章家做了那麼多,自己的感恩付出,在章父眼裡其實什麼都不是,反倒認為他理所應當,就以手握章父把柄為由,一分錢沒給章夢瑤。

章父恨得牙癢癢,又不敢拿他如何,隻能打碎牙齒往肚裡咽,揚言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原來章父可以借著把柄拿捏馮燁,現在看他那副魚死網破的模樣,好像壓根不在乎蹲不蹲監獄。也是,馮燁蹲進去了,張老太太還有張景那小子照顧,他若是進去了,他妻子女兒和外孫怎麼辦?他不敢和對方賭,隻能忍氣吞聲。

隻不過沒了馮燁,他的退休金完全不夠一家人的花銷,過慣了花錢大手大腳的日子,哪受得了這份苦?日子頓時困窘起來,他每日著急上火,章母成日以淚洗麵,哭訴馮燁是個白眼狼。

他應付一個已經很累,好在女兒沒有朝他吵吵嚷嚷,反倒是成天把自己鎖在屋裡,不敢出門,夜裡又神經之得把整個家的燈都打開。他們看得著急,又不知道她這是怎麼了。

至於馮書宇……馮燁一想到老太太那事有馮書宇一份“功勞”,馮燁讓他也一同滾了,反正對方也是和他外公外婆親近,奶奶的死活半點不過問,張嘴就是問他為什麼和他媽離婚……真是可笑。

馮書宇的車和房子全被馮燁收走了,銀行卡也被凍結了,他過慣了少爺日子,如今拿著剛剛過萬的工資,住在外公外婆家,心情愈發不順,整個人陰氣沉沉。他能力出眾,但沒什麼心機,初進職場就礙了前輩的路,在新公司沒待兩個月又被彆人設局辭退了。

馮書宇順風順水二十多年,在彆人眼中是天之驕子,名牌大學畢業,然而不到兩年接連被兩家大公司辭退,這樣的打擊太大了,再加上父母離婚一係列打擊,讓他一蹶不振,成日待在家中。甚至一提到工作二字就莫名的恐懼。

章父勸過他很多次,無果,成天為這一大家子操碎了心,他都七十多歲了,每日還得想法設法賺錢養家。

章家亂成一遭,馮燁那邊也不容樂觀,章父是沒出手,隻不過他還是被人陰了,直接下台,好在對方沒趕儘殺絕,他手裡的資產夠他過後半輩子了。要是有心還能搞點彆的事做,總能掙錢。

這種手段根本不像是他競爭對手做的,他猜到是誰,但也不敢去惹對方,隻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惹了簡岷,對方居然會出手收拾他。左右坐那個位置坐久了,升也沒法兒升,錢撈了不少,現在退倒也好,省的章父哪天發瘋,拉他做墊背的。

他不忍心再把老太太扔在淮城,今天過來是她商量去江城的事。他把來意和張佳韻說了,老太太看了看門外,“什麼時候搬?”

“今天就行,行李收拾收拾,你需要什麼我到時候再準備新的。”

“我這一院子的花怎麼辦?”

“這邊的房子我會找人打理,不會讓它廢棄的。”馮燁連忙說道。

張佳韻這才點頭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