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霜帶著寒意在屋子裡蔓延,一道瘦高的人影穿門而入,緩緩向喬清走來。
這是喬清第一次正麵看到鬼差,和那次在樓道的驚鴻一瞥比起來,壓抑感更強,陰冷感也更強了。
鬼差的身量極高,高且寬,看著像是人形,但實際上近距離一看,喬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平麵感——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紙人更形象些。他的臉色灰白得像紙,遮臉的麻布中半隱半現地露出一隻眼睛,並不似普通鬼那樣的立體,而是如同紙紮小人中,用毛筆畫上的死板又狹長的眼睛一樣。
鬼差輕飄而緩慢地走近,喬清低頭看著手機,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雖然他並非沒有對付鬼差的能力,但是從長遠考慮,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瞞過鬼差留下孫少宇當然是最好不過。否則如果被鬼差看出孫少宇的鬼魂失蹤是有人刻意而為,難免會被惦記上,到時候就更麻煩了。
就在喬清低頭玩消消樂的時候,麵前突然覆下一片黑影。
按理說鬼是沒有呼吸的,但他冰冷的氣息卻一股股的往臉上撲來。喬清沒有抬頭,餘光卻依然能夠看到那張毫無生氣的、扁平的臉幾乎要貼上來,那隻死魚一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一錯不錯,像是在觀察,又像是監視。
“嘻嘻。”
尖銳短促的笑聲響起,那鬼差又輕飄飄走開,往法陣的方向飄去。喬清心裡一緊,就見他又折返回來,連忙繼續低頭看手機。
“嘻嘻嘻。”
又是一陣笑聲,比之剛才甚至多了幾分歡快和愉悅。
那鬼差重新在他麵前站定,他不知什麼時候摘下了臉上的麻布,露出紙紮人一樣扁平而慘白的麵孔,臉頰上塗了兩塊重重的腮紅,更顯陰森詭譎。鬼差似乎有意要捉弄他,他猛地湊近喬清,嘴角咧到了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嘴巴。
喬清一忍再忍,眼見著鬼差抬手要朝他伸來,心裡想著計劃八成也暴露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手從外套口袋裡抽出一枝柳條,狠狠地衝他抽了上去。
“五雷三千將,雷霆八萬兵,大火燒世界,邪鬼化灰塵——”
喬清一邊念誦咒語,手上動作不停,依舊攆著鬼差滿屋子抽他。所謂“柳條打鬼,越打越小”,那鬼差的身量從近三米變成兩米半,再變成兩米,最後隻剩下成年人的小腿肚這麼高。
喬清跟攆耗子一樣地追著他打,嘴裡的咒語也變成了:“笑笑笑,你有什麼可笑的?!”
“哈,原來你長了腿,還知道跑?那平時飄什麼飄,鬼會飄了不起?!”
“還敢戲弄我?你再笑,再笑一聲試試!”
那小鬼嗷嗚嗷嗚直叫喚,喬清眼疾手快地一把揪起他,另一手隨手拽起盆栽裡種著的黃楊木,將小鬼一把摁進花盆裡,隨後連土帶根帶黃楊木地又原封不動塞了進去。
喬清抓著柳條叉著腰喘了口氣,就見那黃楊木的土裡鑽出一個十公分大小的紙人來,小鬼求饒道:“饒命!仙家饒命!”
為保險起見,喬清在決定撕破臉的時候就不再隱藏自身氣息,猛烈的陽氣壓得小鬼弓著背抬不起頭來,隻得求饒。
喬清從口袋裡拿出事先備好的符紙貼上,這才丟開柳條,走到茶幾旁倒了杯水。
他潤了潤嗓子,問道:“你是鬼差?”
“正是,正是。”塗了兩抹腮紅的小鬼連連彎腰,“這位仙家,咱們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沒什麼可商量的,”喬清毫不留情地將它摁進土裡,“放寬心,請你來做客而已。”
鬼節這天上來放風的鬼魂不說上萬也有上千,鬼差的數量自然也不少,扣下一個鬼跟扣下一個鬼差沒區彆。
“哎呦。”紙人痛呼一聲,“仙家!有事好好說,您彆碰我,彆碰我。”
喬清斜眼看過去。
“你會說話?”
紙人諂媚道:“可不是——”
“聲音還挺正常。”喬清說,“那你剛才裝什麼夾子音?!”
紙人:“……”
“這、這隻是顯得,顯得威懾力強一些。”紙人尷尬地搓搓手掌,“您是不知道,這年頭,不說道士了,有些小孩兒也調皮折騰得很。哎呀,咱們這些低等員工哪兒比得上真正的鬼差大人,哪怕是童子的一泡尿都——”
“停——”喬清眼皮一跳,“行了,我沒興趣知道這些。”
鬼差也滿頭問號,“那您是……”
“我有個朋友。”喬清說,“剛下去沒多久,我留他幾天,時間到了就會放他下去。放心,不給你們添麻煩。”
“哎呦,就這檔子事兒。”紙人連連賠笑,“這好辦!我回去跟上頭說,說他走丟了就成了。這人口普查一年才一次,鬼節本來就亂,走丟一個魂也沒什麼。您看,您看能不能先把我……”
喬清眉梢一挑,微笑道:“你說呢?”
紙人:“……”
“我這兒好吃好喝的都有,你安心待著。”喬清彈了下紙人的腦袋,把它彈得一個屁股蹲坐在了土裡,“到了時候自然會讓你走。”
“這這這——”紙人連忙叫他,“那您看這麼著成不成,仙家您發發善心,給小的挪個地兒,這黃楊木屬陽,小的實在是——”
喬清繼續微笑:“你說呢?”
紙人:“……”
他委委屈屈地縮進了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