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襲(1 / 2)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以前——

自從真真被左玟拿走,顧衍之沒有一日不想將真真找回來。哪怕幾次去請求都被陸長庚攔下打一頓,也不能讓他放棄。

他知道自己不該用同窗的臉作畫,也知道左玟能留下真真不燒毀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他應該感激。可偏偏他就好似陷入泥沼,著了魔似的,怎麼都無法放下對真真的癡執。

他想著,那或許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顧衍之日日在自己的書齋外看著左玟那邊的燈火,聽著那邊的話語聲。他知道左玟不凡,有幾個不尋常的朋友。但被鬼王恐嚇過的顧衍之根本不敢把這話傳出去。

他隻能羨慕的看著那邊窗戶映出的影子,想象他的真真是否也在其中。一想到真真對左玟的癡慕,顧衍之的心就像浸泡在火融的岩漿裡,一刻也止不住疼。卻不能靠近。

直到這一夜,他發現那邊窗欞映照的人影,一瞬間突然消失了。

“真真!”

來不及多想,顧衍之用最快的速度衝向了左玟的書齋。

書齋裡空無一人。

不管是左玟,還是他的那些朋友,一個也不見。

顧衍之滿心恐慌。卻看見了落在牆角書櫃的畫軸。

他打開畫軸,長著狐耳的少女終於再次出現在他眼前。

真真一臉驚喜,臉龐羞紅,癡癡喊,“左郎——”

卻在看到顧衍之的瞬間變了臉色,“怎麼是你!”

“是我……”

顧衍之顫抖著手,再見真真的驚喜與被真真厭惡的疼痛糾纏在一起,令他心疼到窒息。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一瞬間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不顧畫中女郎的驚呼,將畫卷重新卷起,顫聲呢喃,“真真,我帶你走。走的遠遠地,再也不回來……”

他可以去山林裡,去最邊陲的小鎮,去沒有人認識他也不會認識左玟的地方。終有一天真真能忘記左玟,接受他。他可以等。

顧衍之拿走了畫卷,重新將一切恢複原狀,關好門。他不知道左玟他們什麼時候會回來,發現真真不見。所以他必須抓緊時間。

留書一封請陸長庚轉告父母,幫他給左玟道歉。顧衍之簡單地收拾了銀錢衣裳,以及和陸長庚一起習武時用的軟劍防身。最後再帶好真真的畫軸,趁夜離開了書院。

他走得很急,戰戰兢兢,連燈籠也不敢提,唯恐被人發現。

終於走出了書院,顧衍之回頭看著那夜色中即將告彆的建築,仿佛也代表著他將要告彆的所有的過去。

這樣真的,值得嗎?

正是這一時的停頓,讓顧衍之碰到了一夥十餘個穿著古怪手持刀弓,往書院奔襲而去的異族人。

他們拿著四五支火把,火光映照出古怪的發型和刀兵的樣式,讓他一眼確定,這夥人不是中原人,且來者不善。

顧衍之頓生警惕,“你們是什麼人?來書院有何意?”

看起來像小頭目的匪首看了眼顧衍之背著包袱的書生裝扮。因為在夜裡,也沒有注意到他背在腰後的劍。小頭目眼光不屑,用異族語言下了命令,留下兩個同伴解決顧衍之,自己和其他七八人繞過湖水,繼續往麗澤書院而去。

被留下來的兩人二人都拿著樣式古怪的長刀,身上裹著本地百姓的秋裳,上麵還沾著斑斑血跡。他們對視一眼,不知說了什麼,先後大笑起來。

顧衍之警惕地看著二人,手腕繞到身後,握住了劍柄。

他幼時跟陸長庚一同習武,雖然學的沒有陸長庚用心,但也有些底子。

眼見拿刀的人將手中火把遞給同伴,拔出腰間那樣式奇特的長刀,笑嘻嘻地著朝他劈來。

那人並不把文弱書生當一回事,態度十分隨意。

顧衍之後退兩步,臉色發白。在其靠近之時,還是拔出長劍,迎了上去。

這一下猝不及防,本來可以直接捅進匪人的身體。奈何顧衍之本身還是個書生,沒有殺人的意圖。遂隻在對方腹部劃了一劍,見了血便收。

“啊——”

被劃傷的匪人捂著腹部,抬手看到手上的血跡,罵了幾句什麼,麵上神態暴怒。再度揮刀砍來。動作比之前漫不經心的樣子要快上兩倍。

另一人發現顧衍之有武器,不是他們以為的文弱書生之時,也變了臉色。一手拿火把,呼喝著一同攻向了顧衍之。

這兩名匪人看起來像是武士,但實際上並未受過專門的教導。不過是憑借兵器和一腔孤勇砍人而已。沒過幾招,顧衍之就發現了這一點。

他是可以跑的,這些人的目標是書院,不一定會追著他不放。但想到往書院裡去的其餘七八個人,顧衍之眼底浮現掙紮。

猶豫片刻,咬牙避開匪人的刀鋒,奔向書院的方向。一邊跑,一邊大聲喊,“敵襲——殺人啦——快來人啊——”

這一番操作徹底激怒了異族匪寇。兩人喝喝罵罵追上顧衍之,刀鋒砍向他的背後。

到底書生的長袍跑起來不如匪寇的方便,他避開了兩刀,還是被砍中。劇痛從肩胛的地方襲來,同時裂開的還有他背上的包袱。

“真真!”

顧衍之眼見畫軸滾了出來,落到身後。往前跑的動作頓時停滯,麵目恐慌,連忙回頭彎腰去撿畫軸。

他的在乎表現得太明顯,根本瞞不過後麵跟著的匪寇。

閃著寒光的刀鋒砍向他的手肘,顧衍之在地上一滾,錯開刀鋒。也錯過了撿起畫軸的機會。

另一隻人則代替他,撿起了畫軸。

火把照耀下,那剃了醜陋發型的匪寇單手抖開畫卷,借著火光看清了畫卷上的狐女郎。

“啊噢——”,聲音充滿了驚豔和淫邪的讚歎。

顧衍之目眥欲裂,衝過去伸手奪畫,“把她還給我!”

“誒——”那匪寇見他衝過來,手快地將畫卷接近火把,說了句聽不懂的話,語氣挑釁。

火舌被風一吹,差點灼傷畫中的女郎的臉。真真對火光滿是畏懼,不敢動彈暴露自己,卻又止不住花容失色。

然而匪寇是不會看的這麼仔細的,看得仔細的,隻有顧衍之。

“真真……”

他心口被濃濃的懊悔淹沒,在匪寇要燒畫的威脅下,還是停住了腳步。

青年俊朗的麵容白的嚇人,語聲嘶啞,透著哀求,“把畫還給我,你們要什麼都可以。”

就算聽不懂他的話,也能聽得出他的軟弱。

兩個異族匪寇互相對視一眼,不知交談了什麼。那個被顧衍之劃傷腹部的匪寇,捂著肚子走到顧衍之身邊,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

顧衍之跌倒在地,被那匪寇踩上肩胛的傷口,狠狠碾磨。

他喉嚨裡發出隱忍的痛呼,趴伏在地上喘息。卻還是仰頭看著那被放在火把邊的畫卷,看著那滿麵恐慌的狐女郎,流下悔恨的淚。

“對不起……對不起真真……”

畫卷一次次被拿開,再湊到火邊。看著這文雅書生哀求的模樣,兩個異族匪寇相對望著哈哈大笑,腦殼中間剃光的半月形襯得麵孔愈發猙獰醜陋。

當匪寇終於看膩了書生的醜態,像是要舉刀砍下之時,一道女聲卻突兀地響起了。

“顧衍之,你起來!”

那女聲尖刻,竟是從匪寇手中的畫卷上傳出。

匪寇的刀鋒頓住,指著畫卷喊了聲什麼,似是詫異和惶恐。但顧衍之卻沒有功夫去想,他艱難地再次抬起頭,看向空中被舉起的畫卷。

長著白色狐耳的女郎像是一瞬間活了,妝容姝麗,神情冷漠。

她眼角的桃紅色被火暈染化開,似是流下血紅的淚,紅唇張合,對地上的顧衍之說,

“你不該畫我。”

說完這一句以後,真真仰起頭,看向自己最畏懼的火把。仿佛有無形的風,吹動了畫軸。撞上燃燒的火把。

明亮的火光在畫紙上蔓燒,仿佛隻是眨眼的功夫,火舌就侵吞了狐女的身形。隻留下最後一句,似怨恨,似釋然的話語。

“顧衍之,我不欠你……”

一切的恩怨糾纏,都隨火光湮滅。互不相欠。這世上再無真真,顧衍之再無促使他做出不合道義之事的邪念,也不必為顧忌她甘心受辱。執念因畫而起,因畫而滅。

“真真——”

他喊得撕心裂肺,手臂抬起,也無力挽回。火光燃燒,小片帶著火花的碎紙隨風飄落在顧衍之掌心,燙得他手心立刻起了黑色的印痕。

寒光閃爍的刀鋒再度向顧衍之斬下,刀芒晃了他的眼,他也無動於衷。癡傻了般,隻愣愣盯著掌中焦黑的碎紙屑化成灰燼。

真真,沒有了。

半空中,一團濃霧靜靜停留在此間上空。

見此情況,濃霧裡驀然發出一聲歎息,“你因她的麵容借到一絲氣運,得以化出靈性。然而她尚在劫中,以你的淺薄福德焉能消受得起……罷了,為免她傷懷,貧道且救你一救罷……”

話音落,那燒毀的畫卷灰燼中升起一點靈光,飛入了濃霧之間。誰也不曾看見。

下方,顧衍之還陷在悲痛中,不可自拔。

“是我錯了,真真……是我不該……”

如果他不動邪念盜畫逃跑,就不會遇到這些匪徒。如果他一開始不要冒用同窗的臉作畫,而是老老實實完成自己的畫作,就不會有後麵所有的事。

都是他的錯,憑什麼讓真真消失?

“對不起真真。”

他表情似哭似笑,閉上眼,任淚水順著麵頰滑落。放棄了趁機逃跑的機會,靜待刀鋒落下。

“該死的是我啊……”

等了半晌,疼痛遲遲不到來。反而響起了兩名匪寇的悶哼。

顧衍之睜開眼,恰好見到舉著火把的匪寇倒地,露出其後陸長庚持劍的身影。

陸長庚語聲透出關切,“衍之,你沒事吧?”

有人一腳踢在他肩膀上,彎腰撿起地上他剛剛掉落的劍,嗬罵道,“顧衍之你傻嗎,劍在手邊就讓人砍!”

他傻愣愣尋聲望去,踢他的人桃花眼裡充滿了對他的嫌棄——那是左玟,不是真真。

左玟後麵,還有幾名其他的同窗,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

一刻鐘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