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起火(1 / 2)

初春的日暮,天陰陰的,雲光好似蘊著水汽。

左玟從孤山下來,獨身一人,緩步慢行到西泠橋畔。

自遇見小青法海後,又過了幾天。這段時日,她每次下了課,從崇文書院出來,便在西湖山水中遊覽閒逛。起先是與同窗一起,但後來發現大家相比起美景,更願意趁出行的機會去看美人畫舫。

左玟畢竟不是真男子,加上念著金華還有好幾個“後宮”。唯恐招蜂引蝶惹桃花。故而對那些地方敬謝不敏。

所以後麵就獨自出行地多了。

今日課上恰好聽先生提了一句“蘇小小”,心有所向,便來到了這西泠橋畔。

橋畔有亭,名為慕才。亭前石柱上刻著一副對聯。曰“桃花流水杳然去,油壁香車不再逢”。

但凡到了西泠橋,就不得不來憑吊一番蘇小小。何況左玟還是刻意為佳人芳塚而來。

蘇小小是人南齊名妓,貌美豔麗,且聰慧多才。曾與美少年相戀相離,也曾資助讀書人求取功名。在美麗的年華病逝,隻留下幽幽孤墳,與心愛的西湖山水相伴。

美景美人,風雅韻事,相依相伴。怎不令多愁善感的文人憐惜感懷呢?

作為文人中的一員,左玟走近了亭子。見一座古墓,靜靜佇立在裡側。

墓小而精致,幽綠的青苔爬上石碑,儼然刻著“錢塘蘇小小之墓”幾個字。

卻還有一個青年男子早來了一步。穿一身月白長衫,背對著她,獨自站在亭內。

那人背影清瘦,身量高挑。襯著淒清墳塚,顯出幾分孤單寥落之感。

見此情景,左玟頓住腳步,正有些猶豫自己該不該過去打擾。

卻見亭內男子,像是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他生得一副極好的相貌,五官精致漂亮,眉眼有種道不出的風流韻味。蒼白的膚色,有些許病弱之態。

看見左玟,那人不自覺地迎出兩步,漆黑的眼底霎時多了光亮。卻是手指蜷握,生生止住。隻露出個忐忑的笑容,輕聲問,

“左兄,可還記得我嗎?”

左玟乍一見他隻覺得眼熟,待他開口時才從記憶裡翻出初見的片段。

脫口而出,喊了一聲,“度朔?”

隨後也迎上兩步,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喜,道,“記得的。自元宵一彆,不想竟在臨安與君相逢。”

聽見左玟還記得他的名字,男子的笑容愈發真誠和深刻。語聲輕柔的像三月的春風,“我也沒有想到,能在此偶遇左兄。”

這當然是假話。

名為度朔,實為鬱荼的鬼王,前夜裡就來到了臨安。暗搓搓關注了恩公一天,得知她今天的行程。方才在左玟從孤山走過來前,先一步站到亭下,擺好姿勢。靜待恩公到來。

這一番用心不能讓左玟發現,可他的驚喜卻是完全不做假的。

鬱荼走出了慕才亭,與左玟一起站到鬆樹下閒談。

左玟從袖中取出那夜花燈裡的明器寶珠,道,“上次度朔兄走得急,落下了這顆寶珠在蓮花燈裡沒有取走,在下保管多時,今日總算能物歸原主了。”

鬱荼搖了搖頭,笑容減淡,緩緩道,“並非忘了取走,這珠子本就是送給你的。”

“那怎麼能行。”左玟擺手拒絕,塞過珠子道是,“無功不受祿。此物貴重,還請度朔兄收回吧。”

拒絕的話說出口,左玟便看見對方眼中碎光點點,透出兩分黯然。

抿了抿唇,他道是,“觸物傷情。左兄將此物予我,也是憑惹傷心罷了。若左兄實在不肯接受,就當是繼續幫我保管吧。”

左玟心軟,最怕看到彆人賣慘,尤其是長得好看的人。

見度朔一副被提起傷心事的黯淡模樣,還可憐兮兮又期許地看著她,便心軟了。那珠子她已經保管了許久,也不是那麼介意再多保管一段時間。

隻好應了下來。

又怕他繼續難過,便主動轉移話題。說起蘇小小的韻事來。

她信了鬱荼編撰的情傷往事,有心開解他,便道是,

“昔日蘇小小在西湖遇見阮鬱,一見傾心,作《同心歌》以訴情誼。

千百年過去,少男少女初見鐘情的美好場景,仍與詩句一起傳作佳話,為後人所紀念。縱使最後未能長相廝守,亦是值得珍惜留念的。”

“同心歌?”鬱荼聽到這個名字,心中微動,“是什麼內容?”

左玟遂念誦道,“妾乘油壁車,郎跨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

桃花眼的少年郎侃侃而談,眉目中含帶著溫柔與關切。直將西湖美景也襯得失了顏色。

鬱荼抬起頭,見鬆葉如針,亭亭如蓋。

此情此景,讓他一下子感受到了詩句中的情誼。

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

他與恩公,是否也能有此同心之時?

想及此處,鬱荼眼光如醉,似有群星點點映在眼底。偷偷注視著左玟的麵容,待她看過來時,又窘迫地低下頭去。不敢與她對視。

直叫左玟心中莫名。

摸了摸自己的臉,隻覺得這度朔的目光過於專注和火熱。恍惚讓她有種麵對妙真顏如玉眾女要對她以身相許的錯覺。

她暗道自己多想了。人家度朔是有過愛慕之人的,怎麼會對自己有什麼想法呢?何況她如今披著男兒身的馬甲,真要對她有什麼想法,豈不成了斷袖之癖?

鬱荼不知左玟心裡的想法,若是知道,少不得要委屈一下。他哪裡會有龍陽之好?隻不過是性向隨著恩公改罷了。

虛空中,一團濃霧靜靜遠望,既不靠近,也無生息。

左玟在這邊想起了遠在金華府的妙真等女郎,卻沒想到,被她惦記的一眾女郎,正因為左玟無意透露出優曇的消息,給眾女郎們招惹來一個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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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華府城內,一座新開張的盛芳酒樓,已經成了近兩日城中百姓提起最多的名詞。

一個賣菜的小販興致勃勃,“聽說了嗎?那盛芳酒樓的老板娘前日在酒樓露麵了,好一位傾城絕色,直把三生閣的花魁蕊娘都比了下去。”

旁邊賣肉的嘲諷他,“你見過蕊娘麼?就敢說這大話。”

那賣菜小販把眼一翻,反駁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咳咳,我雖然沒見過蕊娘,但有人見過啊!

你沒聽到這兩日那些秀才舉人老爺傳出來的詩篇?可全都是讚頌那老板娘的。”

邊上路過的一富貴商人打扮的老爺聞言,頓住腳步,不屑道,“你隻知老板娘豔名,卻忘了人家盛芳樓的名頭可不是靠美色撐起來的。那以花為食的群芳宴才是真正的排麵,連府君都稱讚的。”

他搖了搖頭,麵上露出向往之色,“美人閉月羞花,又以花入菜。彆具巧思。嘖嘖,若能得此佳婦,我這輩子就滿足了。”

說罷,整了整行裝,又往盛芳樓的方向去了。

像他這樣的還有很多,哪怕進不去盛芳樓,也想從門口都經過幾次,找到機會看兩眼貌美如花的老板娘也好啊。

賣菜和賣肉的麵麵相覷,互相撇了撇嘴,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