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1 / 2)

解了心頭莫名的鬱氣, 皇帝驟然輕鬆了許多,再看喬虞仰著頭笑靨燦爛, 泛著沁人的甜意, 心頭不由軟了一塊, 他先前隱隱覺得她太過悠閒自在, 萬事不過心, 連對他都不甚上心。

但轉念一想,她才十五,還是剛及笄的年紀,從小無思無慮、天真爛漫的長大,哪裡學過那些你來我往的手段, 想法思慮自然與他們不同。

皇帝失笑, 牽著她往後頭宣居殿走去。

剛進門,正對上正中連足雙耳回紋的麒麟頭青銅鼎, 張著嘴作咆哮狀的瑞獸眼似銅鈴,栩栩如生, 直直地望過來,引得她控製不住多停留了幾眼, 然後就被地上鋪著的猩紅纏枝寶相花的地毯絆了一跤, 幸好皇帝及時拉回了她, 不然可真的丟人丟大發了。

“你腦瓜裡都想些什麼?”皇帝無奈笑道, “連路都看不見了?”

喬虞順勢纏在了他手臂上,笑盈盈地道:“皇上,妾第一次見您寢宮的模樣, 心裡難免有些激動嘛。”

“你激動個什麼?”皇帝將她帶到一把黃花梨螭紋圈椅上坐下,自己就坐了她旁邊的位置,“這兒都是按著祖製布置的,沒什麼新鮮的。”

大周幾代皇帝,都居住在太宸宮,其中宮殿個個看著莊嚴肅穆、金奢尊貴,但實際上最吸引人的不過是“天子居所”的名頭,裡頭的桌椅案幾、屏窗床櫃等等的數量、擺放、紋路都是有前例的。昭成帝搬進太宸宮時也沒怎麼去改動,他本也不在意這些外在的事物。

再說先帝後頭近十年幾乎是把自己關在了關雎宮,起先是醉臥美人膝,後來等人沒了,就痛懷芳魂逝。太宸宮儼然成了擺設,也怪不得他們這些做兒臣的有樣學樣,將君父視作無物。

“欸?真的麼?”喬虞訝異道,視線掃了一圈,偌大的宮殿處處是以紫檀黑漆為主,幾條氣勢磅礴地金龍騰雲駕霧飛旋在柱子上,增添了幾分灼眼的亮色。

她之前還以為皇帝住的地方到處是明黃色呢,沒成想大多都是冷色係,襯的幾個拐彎處擺放的白釉青蝠瓷瓶上頭的木芙蓉花枝都失了嬌豔活力,反倒顯出幾分雪地紅梅的清冷風骨。

好在裡頭的陳設擺件儘是吉光片羽、稀世之珍,多少緩和了些壓抑肅厲之氣,要不然再樂觀的人,在這兒住久了心情都得抑鬱。

她轉了轉眼珠,微微前傾,皇帝習慣了她這幅“我要跟你說悄悄話”的小動作,配合地側耳湊過去:

“皇上,咱先不說祖製,您喜歡麼?”

這下,皇帝倒被問住了。

本質上,他跟喬虞有時代上的代溝。

這時候的古人,人人自小接受的教育是家族大於個人,國家大於一切。對於皇帝來說,這個天下就是他的家族、國家。喜歡這個概念對他來說隻是一種很淺顯的個人私欲,但凡是牽涉到大周王朝、戚氏皇族,那丁點喜好從來都是忽略不計。他不覺得厭惡便懶得去改,無所謂地由著它去,但要說喜不喜歡?

說實在的,從還是皇子開始,隱藏和壓製自我喜惡和欲/望至今幾十年,都習慣成自然了,一時他還真想不起來他之前喜歡過什麼。

“朕……應當是喜歡的吧?”他話裡帶著依稀的遲疑,目光從宣居殿中一寸寸地掃視了一圈,自覺心潮平靜,半點不起波瀾。

她抬頭,狐疑地望了他兩眼,但他神態十分自然,一點瞧不出說謊的痕跡,她彆過頭,索性也不打算為難自己去揣摩他的心思。

“反正妾是不喜歡。妾剛住進明瑟閣的時候,那地兒蕭蕭條條、乾乾淨淨的,瞧著就覺得冷清。”

“噢?”皇帝日理萬機的,哪知道從前那個小閣子長什麼樣,但見她眉眼間的得意粲然,心知她是有心想在他跟前炫耀炫耀,故而順著她問:“那後來呢?”

“後來呀……”喬虞嘚瑟道,“妾起初僅拿了個包袱進的宮,什麼都沒有,隻能有心無力。後來皇上您寵我,送了我好些賞賜。”

她手肘抵在桌子上,手心托著下巴看他:“您瞧,雖然呢您時時克儉自省,但滿宮上下所有人都是跟著您的喜好來的,您寵妾,司製房司設房才對妾這麼殷切熱情,想要什麼有什麼。”

“妾喜歡的那些錦緞絹羅、青瓷玉瓶,歸根究底,都是在您的麵子上才拿來的,妾能用它們將屋子裝扮的好看有趣,那也是有您的功勞在的呀。”

皇帝被她的直白逗樂了:“怨不得你之前說欠了朕許多呢?”

喬虞權當沒聽見他這句話:“皇上,您覺得妾把明瑟閣裡裝扮的好麼?”

“好,朕很喜歡。”他揚笑道,眼神中透著縱容。

“您現在說的喜歡,那是因為妾的關係才愛屋及烏,體貼地附和妾呢吧?”她直直盯著他,仍是不依不饒道。

皇帝她鼓起來的臉頰,啞然不知回她什麼,卻也生不起氣來,就問她:“朕說喜歡你還不高興?”

“妾不是不高興,就是有點心疼皇上。”喬虞攏著眉一臉正經,“這宣居宮是天子寢宮,有先祖前例……說真的,您晚上睡覺的時候不彆扭麼?畢竟之前見過先帝住在這兒的呀。”

每天一躺下想想自己躺在老父親曾經睡過的地方,不做一晚上噩夢都算是心理素質優秀的。

“你又瞎想什麼?”皇帝才明白她糾結的地方,好笑道,“先帝生前的一應物件都已經搬去高宗陵墓陪葬了,這兒都是朕登基的時候殿中省新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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