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1 / 2)

皇帝從坤寧宮中出來, 外頭明月高懸, 已經入夜了。

張忠恭敬地垂首跟在後頭,小心地伺候皇帝登上禦攆,遲疑著剛想出聲詢問去處,就聽上首皇帝沉聲說了句:“去靈犀宮。”

得, 皇上一生氣就愛往靈犀宮去, 這些年都養成習慣了。

張大公公忍不住為宣昭儀抹一把辛酸淚, 怪不得人受寵呢, 就說讓皇上消氣的本事,世上就這麼獨一份。

禦駕到靈犀宮的時候, 才知道宣昭儀今日早早就歇下了。

聞言, 皇帝不由皺眉:“可是身子不舒服?”

夏槐福了福身:“回皇上, 主子隻是有些疲累,所以用了晚膳便說休息了。”

按理說, 聖駕蒞臨, 就算是病得起不了床了也得象征性的起來問個安, 隻是在靈犀宮中,皇上在規矩這方麵向來不拘著宣昭儀,久而久之, 宮人們也就習慣了。

回頭吵醒了主子,皇上指不定還反過來怪她們。

近來太後和皇後鬨出來的一樁樁風波, 雖然有他推潑助瀾的意思,可到底牽連到了五皇子以及皇家名譽上,令他一想起來就覺得心煩意亂。

一個一個的, 都隻想著謀奪私利,什麼都不顧了,

偏偏這些話他還不能同誰說起,也唯有喬虞,他在她麵前向來放鬆自在,倒沒什麼顧忌。

想到這兒,皇帝微微頓了一下,細想起來,他在喬虞麵前透露的隱秘不少,一次兩次,現在心裡一堵得慌就下意識往她這兒跑。

想到喬虞時常跟他說的“心裡有事就是要說出來才痛快,不然跟堵了一塊似的,憋屈的還得是自己”,不覺好笑,還真是被她帶過去了。

“罷了,回……”皇帝淡淡開口,話音未落,卻見寢殿的門忽然打開,從中顯出昏黃溫暖的光亮,隻見喬虞隨意披了件外袍,纖細的身影緩緩走出來。

墨發如雲,慵懶地散落在肩上,她素手抵在唇邊,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眸中泛著點點水光,惺忪著看過來:“皇上來了?用過晚膳了麼?”

皇帝怔了一瞬,隨著眼前驟然綻放的明亮,心頭不知不覺塌陷了一塊,盛滿了汩汩暖流,唇角微揚,語氣中卻夾雜著幾分責備:“夜寒露重,怎麼出來了?”

說話間,抬腳上前兩步握住了她的手,微涼的觸感令他眉頭皺得更深:“殿裡燒著炭麼?手涼成這樣,底下的人都怎麼伺候的?”

身旁的人嘩啦啦跪了一地,喬虞笑著反握住他的手,拉著他往裡走去:“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體質就是這樣的。涼就涼吧,您幫我捂一捂不就好了?”

皇帝眉宇間緩和下來,笑道:“你就知道差使朕。”他伸手解下了身上的大氅,展開披在喬虞身上,寬大得都能將她團團裹住,隻露出一張素白乾淨的笑臉,在脖頸處一圈毛絨絨襯托下,嬌小又可愛。

皇帝拉著她坐下,伺候的宮人們魚貫而入,先上了茶水點心,又端來碰溫水和淨麵的帕子,

“皇上,”喬虞柔聲道,“您沒用晚膳吧?”

皇帝抬眸笑著看過來:“你猜著的?”

“您吧,本身就不重口腹之欲,一旦忙起來,或者心情不愉,沒胃口就不想吃東西,這毛病我還不知道?”喬虞一邊絮絮叨叨地埋怨,一邊吩咐宮人去小廚房備碗玉田香米粥,又添上幾碟五絲菜卷、燕窩鴨絲、青醬肉等小菜,去油去膩,以清口養胃為主。

她隻在兩鬢挽了個簡單的發髻,因為身上裹了大氅,頭轉來轉去,不一會兒臉頰兩側就磨蹭起了淩亂的碎發,襯著中間白嫩嫩的小臉,明媚嬌氣的模樣一入當年初見她的時候。

皇帝定定地看著她,忽而感歎似的說一句:“時間過得真快啊。”

喬虞:?

她納悶地摸了摸臉,什麼意思?對著她感歎歲月如梭?難道她臉上已經有皺紋了麼?

皇帝見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好笑道:“放心,沒老,朕的宣昭儀還是同當年一樣,盈盈十五,瓊姿花貌。”

都已經做好費儘心思哄人的準備,沒想到反過來被哄了,喬虞美滋滋地笑開,嘴上還是不依不饒:“比起您那些新入宮的小美人如何?”

皇帝故作嚴肅的思索了一番:“朕怎麼不記得今年入宮的幾人中還有能稱得上美人的?”說完,看她眉梢眼尾流淌的高興和開懷,頃刻間就破了功,笑出聲來。

說起來,也虧得後宮中尋釁挑事的嬪妃一個接一個,自安修儀和夏婕妤事發相繼離世後,皇帝對後宮就不怎麼熱衷了。

本屆剛選入宮的五名秀女,自然也是容貌出眾鮮嫩的小姑娘,雖說幾月來前前後後也侍過寢,但都被召去清晏殿一兩回就不見下文了,都有賞賜,卻沒聽聞誰晉位的消息,可見沒能入他的眼。

儘管前朝許多家族已經忘幾位皇子身上使勁了,畢竟少年夫妻,哪怕是妾,情分也不同。而後宮中皇後穩如泰山,又有個頗具盛名的宣昭儀,前頭長子、嫡子、受寵的幼子都有,可以說局勢大多已經定下來,隻要皇帝彆學著他父親人到中年冒出個真愛來,基本沒有什麼操作空間。

不過喬虞卻覺得皇帝倒如今才算徹底沉下來,歲月和閱曆浸染出來的氣勢宛若沉窖百年初開封的醇厚美酒,悠遠流長,底蘊難得。

沒了年輕時氣勢中不自覺流露的攝人鋒銳,笑起來眼尾牽起幾條細紋,溫潤儒雅,連著深眸中的柔和都能醉人。

喬虞看得愣了兩秒,明眸彎成了一輪新月,笑盈盈道:“皇上,您笑起來真好看。”

皇帝對上她目中毫不避諱的讚歎和喜愛,隻覺心頭的鬱氣全數融化在這一雙眼睛裡了。

“你呀,果然是十多年來一點沒有長進。”溫和的語調透出淡淡的寵溺。

喬虞有些不愛聽“十多年”這三個字,撇著嘴說:“您就是這點不好,老記著時間乾嘛?隻要我願意,我永遠都是十八歲,看誰敢說個不字?”

皇帝被逗樂了:“朕倒不知道,原來虞兒這麼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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