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局(1 / 2)

昭成三十三年, 帝下旨, 重開東宮, 立皇八子為太子,承祧守器, 繼文統業。

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見識過皇帝是如何雷厲風行地將王氏一族徹底從朝廷重臣的名單中抹去,即使私下如何不服, 明麵上也不敢當庭違逆君命,皆跪地領旨。

至於他們暗地裡起的小心思, 皇帝也懶得理會, 全都交給景諶去應付。

要繼承皇位的人, 總不能一點風雨都不沾。

由欽天監選定的冊封吉日恰好在先帝祭辰的前兩日, 皇帝便做主, 第一日於太和殿舉行冊立太子大典,第二日是百官朝賀並正式頒詔以告天下, 第三日正好讓新出爐的太子跟著皇帝一起祭天地、祭太廟, 以示神佛先祖。

一整套繁瑣而盛大的典禮下來, 喬虞近半個月都沒見著皇帝和景諶父子倆, 直到景諶一家正式搬進東宮, 前來向喬虞請安的時候, 才見著人。

她見身著杏黃色四爪蟒袍的景諶, 揚著熟悉的燦爛笑容對著她行禮時,愣了一瞬才恍然回神,笑道:“太子殿下真是越來越威風了。”

聽這稱呼從她口裡說出來, 景諶難得有些赧然:“娘,好不容易見您一回,就彆取笑我了。”他笑盈盈地望著喬虞,黑亮的眸中擔憂的神色一閃而過。

“秋暑才剛剛過去,您這兒怎麼都燒上炭了?”

景諶隱約記得,小時候每每入冬,母妃都細細叮囑奶嬤嬤不能在他房中放太多的炭火,就算放也隻能放在屏風外頭,就在門邊,保持空氣的流通。

可這會兒,他一眼望過去,殿內至少擺了三盆炭火,將裡頭烘得同火爐一般,他隻站了一會兒就有些熱意,而母妃身上還裹著件披風。

喬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以為意:“馬上就要換季了,不過是底下的人擔心我受風寒,過於慎重了。”

景諶不動聲色地將這事記在了心底,徐氏見狀,挑了幾件以玨的趣事兒溫言笑語著說出來,逗得喬虞展顏開懷,倒是許久不曾這般暢快了。

徐氏又道:“等明日,妾定帶著以玨來給您請安。”

喬虞笑了笑:“不必了,才幾個月大的孩子,經不得風。況且你們剛剛遷進東宮,處處都要適應,多得事忙,再過段時間安定下來了再說來陪我,也不遲。”

徐氏知道她這是體諒自己,感激地應承下來,反倒是景諶在旁聽了這番話,暗暗皺了皺眉。

等用完午膳,徐氏體貼地率先體貼告退,有心讓他們母子倆單獨相處。

她一走,景諶麵上的輕鬆笑意就收斂了起來,“娘,您老實跟我說,對您現在的身體狀況,太醫是怎麼說的?”

他目色沉沉,連喬虞都感受到了幾絲壓力。

心裡感歎著孩子終於是長大了。

她淡淡笑道:“太醫口中左不過就是那些好生調養的話。”

景諶也知道宮中的太醫向來不求有功但願無過,憋不出實話來,厭惡地皺眉:“我非得去太醫院好好問問不可,若是不肯出力,大不了全換一批太醫。”

喬虞撲哧一笑,對著他招了招手,待景諶走進,便拉了他的手,讓他在床邊坐下:“你呀,現在該自稱‘孤’了。”

“……我還有些不適應。”拖長的尾音透著淡淡撒嬌的意味,能讓他這樣放下心防,將真實的情緒說出來,天下也就隻有她了。

“你總要適應的。”喬虞眸中漾著如碧波般明媚而溫柔的光芒,輕聲道,“景諶,你怨過我麼?”

景諶奇怪道:“我怨您什麼?”

喬虞怔怔地望了他一會兒,忽而略帶釋懷地笑出了聲:“我家乖寶果然是個乖孩子。”

風清朗月的太子殿下咻一下紅了臉:“娘,現在乖寶是以玨的名字了。”

“我可不管,在我這兒,乖寶一直都是你呀。”

說不出是羞恥還是開心,景諶感受著心間複雜的情緒,無奈地笑開,或許對他來說,母親最為特殊的就是,在世人都視他為下任國君,或恭敬或期待或審視或敵對……唯有在娘這兒,他永遠隻是為人子罷了。

“其實我原先是沒盼著你要當皇帝的。”喬虞感慨著歎道,“這個位置太難坐。”

“你從小就想向著你父皇看齊,可就是你父皇,坐在皇位上就是遊刃有餘麼?”

“高處不勝寒,為君者,考驗的不光是能力,更是心性。”她看著景諶的目中忍不住摻雜了一絲憂慮,“你雖經曆過不少小磨小難,卻是眾星拱月般長大的,事到如今,我還能囑咐你的便是守住本心。”

景諶安靜的聽完,心中莫名冒出一絲不安,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娘……”

喬虞利落地打斷了他:“你聽我說。你從小到大,我也沒特意讓你親近過喬家,但他們到底是你的外祖家,若能照拂就照拂著,卻不能過度,過猶不及,王家世家名門,十幾代的教養傳承,在權利麵前尚且移了心誌,你拿捏著,疏遠著,有時候反倒是保護他們。”

“前朝的事兒我摻和不了,便隻跟你說一說內宅女眷。徐氏是個好性子,你記著,日後你有了得心的女子,也絕不能越過正室,就算徐氏有做錯的地方,閉門教妻,不能鬨到外頭去,惹得旁人心大起來。先帝如何做的,你父皇又是如何做的,你都知道,必要以此為戒,後院不穩為禍之源,萬不能輕視任何一名女子,人要是聰明起來,男女還有區彆麼?咳咳……”

景諶一急,忙上前扶住她,替她順著氣:“您快歇一歇吧,話都留著以後再說,有什麼來不及的。”

靜立在旁邊的夏槐不知何時紅了眼,飛快地去到了杯溫水來侍奉著喬虞一口口喝下。

她這才感覺好受些。

喬虞接過帕子擦了擦唇邊的水漬,急促的氣息慢慢緩和起來。

景諶見她臉色雖然蒼白,眸中的光彩卻是奕奕有神,提起的心總算放了下去,出口的話還是帶著責怪:“您身子不好就該小心著,我是您兒子,平日再怎麼樣您一句話我肯定是過來的,就由著您訓好不好?”

喬虞笑著應下來:“好,聽你的。”

這邊景諶還想著怎麼從繁重的政務中抽出時間陪伴關懷他病弱卻不聽話的老母親,結果還沒把手頭上的事先忙完,就聽他英明神武的父皇輕描淡寫地跟他說:“朕打算帶你母妃去行宮散散心,你既是太子,就留在京中幫朕處理政事吧。”

景諶:“???”

“不是父皇,兒臣尚且年幼,不能但此重任啊。”

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遇到點困難就退縮,朕是這麼教你的?”

景諶覺著自己好像從那一眼中看出了鄙夷:“……”

最終屈服於父皇威嚴下的太子殿下隻能無奈地接受了不但見不到自家母妃,手頭上的政務還越減越多的悲慘現實。

皇帝心安理得地把朝政丟給兒子,轉頭就帶著愛妃去行宮中遊山玩水,優遊自在。

喬虞確實是十分喜歡行宮中的景致,尤其是裡頭的一池溫泉,在天氣冷的時候進去泡一泡,瞬間就神清氣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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