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老楊家
王香苗逮了逮開關上上的燈生,隻聽“吧嗒”一聲,屋裡的電燈就亮了,雖然因為白天的關係,視覺上燈泡並沒有夜晚那麼明亮,但是一家人的欣喜卻絲毫不減。
楊栓福看著燈泡咧嘴笑:“這燈泡就是比煤油燈亮堂。”
王香苗白他一眼:“這不是廢話嗎?”
然後又問江楚珊:“珊珊,這電費咋算的啊?”
江楚珊本來看著燈泡正樂嗬,她終於不用晚上對著燈光忽悠又昏暗的煤油燈了,而還沒有高興完,就被婆婆問住了,這電費她還真不知道是啥價。
“我這就去問問親家母。”
王香苗見兒媳婦不知道,便想去問李美玲,可是剛剛走到屋門口又返了回來,把開關繩一拉,這才又走出了屋子。
這邊江家已經有好幾個人了,幾乎都是楊家的媳婦兒,都是來問電費的,李美玲告訴他們一度電五毛,於是人都炸鍋了。
“城裡不是一度電才一兩毛嗎?”
石橋村的媳婦兒也是有見識的,聽到他們大隊的電費,竟然比城裡貴上一倍,心裡頭能不氣嗎,然後這幾人直接炸鍋了,原先她們對通電有多高興,現在就有憤怒,江家的小院子差點吵翻了天。
王香苗還沒有到江家,還離著老遠呢,都能聽到江家院子的吵鬨,她趕緊快走幾步,到了江家的院子,看著幾個老娘們正在推搡親家母。
“就是,你倒是說說,憑啥我們的電費就比城裡貴這麼多,是不是江支書貪了錢了?”
“哼,我說江支書咋對通電這麼熱衷呢,原來想貪錢啊。”
你一言我一語的,連帶上用手,李美玲就跟一個不倒翁一樣,一會兒被推過來,一會兒被推過去,不是她不解釋,不是她不反抗,雙拳難抵四手,而且說的話再有道理,也不能說服那些本來就存心找事兒的人。
“起開,你們這是乾啥,電費多少,也不是江家定的,有種你們去電廠說理去,你們嫌棄電費貴,你們倒是甭用啊,又沒有人求著你們用。”
王香苗也加入了戰場,而她理所當然地沒有選擇人多勢眾的那一波,雖然那些人都是本家,但是論關係,她還是跟親家母近。
“你們是親家,自然向著江國平說話,說不定江國平貪的錢就有你們家一份呢。”
於是被推搡的人都多了一個王香苗,直到江國平匆匆地趕了回來,她看著被推搡著披頭散發的妻子和親家母,氣地大喊了一聲:“住手!”
那些推搡李美玲和王香苗的人,見江國平來了,立馬又開始七嘴八舌地質問他電費的事兒,江國平瞅了眼在場的十來個人,幾乎都是楊家人,他心頭哪裡有不明白的,這裡麵肯定有楊文明的手筆,就算不是他,也跟他脫不了乾係。
“嫌棄電費貴,可以不拉電線,大隊不強求,去大隊報個名就成。”
鬨事兒的幾個人都懵了,她們沒有想到江國平竟然這麼好說話,不過還是有人站出來問道:“我們不拉電線,是不是就不會從工分裡扣電費?”
江國平淡聲道:“不會,大隊按照燈泡扣錢,一個燈泡一個月1塊5毛錢,你們家沒有燈泡不扣錢,也不用交錢。”
江國平這麼好說話,鬨事的人這下鬨不下去了,一通眉眼官司後離開了江家的院子,她們也不敢鬨得太狠,雖然楊誌強許了好處,隻要把江國平鬨得當不成支書,他們家就能推楊家本家的人上去,到時候他們大隊的製糖廠和蘑菇養殖場,還不是隨著姓楊的人隨便挑,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她們還得給自己留點退路,不敢把江國平得罪太狠了。
“當家的,你答應這些人家拉電線,那其他的人都有樣學樣,都不拉電線了,咱們大隊用的電量太少,電廠不給咱們供電了,咋辦?”
等人一走,李美玲就趕忙擔心地問江國平,當家的為了能夠讓大隊通電,不知道陪了多少笑臉,費了多少勁,她不想到最後成了爛攤子。
“放心,就是全大隊的社員都不拉電線,也影響不到通電的,大隊裡通電一來是為了改善社員的生活條件,最重要的是,想多打幾口電井,這樣咱們大隊,也好多種幾畝麥子,社員也能吃上白麵,電機一動,用的電可不少。”
而他沒有說,他還有一個打算,那就是把玉米芯製的飴糖做大做強,做成真正的廠子,現在的規模頂多就是一個手工作坊,廠子運轉離不開電,所以他哪兒怕大隊用社員用電少,他怕的是電不夠用才對。
就是他不說後麵的打算,前麵的那個理由就已經讓李美玲放心了,隻要當家的心裡有成算就好,這才有空和身邊的親家母道歉:“對不住啊,親家母,這次讓你跟著受累了。”
王香苗正在順頭發,聽到李美玲的道歉,趕忙放棄頭發,擺手道:“這麼客氣乾啥,咱們是啥關係。”
說完便看向江國平:“親家,你說咱們農村沒有城裡人掙錢多,咋電費還比他們貴那麼多?”
江國平解釋道:“因為電廠離咱們遠,送電的時候損耗大。”
王香苗聽到是這個原因,倒是勉強能夠接受,雖然電費貴,但是她也沒有說把自己家的倆燈泡全部撤了的話,他們家現在不差這個錢,有了燈泡,她晚上還能多打會兒簾子呢。
是的,打簾子,她跟簾子杠上了,春夏串草珠子簾子,秋冬打布簾子,布簾子是用麻線打的,把檾麻紡成線,然後再用毛衣針打毛衣一樣地打成簾子,雖然看著比織布機織出來的布粗糙,但是又不是穿身上,隻要她染的顏色花樣好,比草珠子簾子還能賣上價,當然這個手藝也是兒媳婦教的,銷路是兒媳婦她哥找的。
除了她打簾子掙錢,當家的在蘑菇養殖場,拿到的工分換成錢,不比城裡的工人差,一個月交倆燈泡的電費,他們倆老的就能交得起,關鍵是他們得支持親家的工作,兒媳婦和親家幫了家裡那麼多,他們沒本事,幫不了大忙,支持工作還是能的。
“親家,你放心,我們家絕對支持你的工作。”
江國平說了聲謝,王香苗趕忙擺手,正打算說不用謝,外麵就有喊江支書的聲音,顯然找他有事,李美玲趕忙催他:“趕緊去忙你的吧。”
今天大隊通電,大隊的事兒不少,他還真是不能在家裡多留,不過走的時候,還是說了聲:“家裡的活等我回來乾。”
王香苗曖昧地朝著李美玲眨眨眼:“沒有想到親家還挺體貼你的。”
李美玲卻白眼一翻:“就這還體貼呢,回來這麼久,看著我披頭散發的,一句話關心話都沒有。”
王香苗給她分析:“親家雖然沒有嘴上關心你,但卻說了不讓你乾活,等他回來乾,親家這是實誠,隻會乾不會說,總比那些嘴花花卻不乾實事的好吧。”
李美玲卻說道:“我有時候倒是寧願他嘴花花,雖然我自己累了點,但最起碼高興。”
王香苗聽了心有戚戚,因為她想到了她家老頭子,也是個悶葫蘆,而悶葫蘆這會兒正在家裡頭背著手轉圈圈,還是不時地拿起旱煙抽兩口,彆誤會,他是乾抽,旱煙上根本沒有煙葉。
“當家的,你轉悠啥呢?”
從江家回來的王香苗,看到轉得跟個陀螺一樣的當家的,有些納悶地問道,楊栓福看到她回來,腳步停住,把旱煙彆在腰帶上,然後把電報遞給了她:“你兒子讓兒媳婦隨軍。”
王香苗接過電報,看到電報上麵那四個字後,先是疑惑地問道:“新洲的級彆,家屬不是不能隨軍嗎?”
楊新洲解釋道:“他不是去軍校進修了嗎,說是進修後就能夠升副營,現在應該進修完了,升副營了。”
王香苗的眉眼間瞬間就染上了欣喜,這個時候江楚珊正從屋裡出來扔垃圾,看著她高聳的孕肚,還有笨拙的動作,欣喜便被愁容代替。
“新洲也是,他媳婦兒什麼情況他不知道啊,雙胞胎都容易早產,這七個多月了,隨時都有可能生,哪裡能走遠路,還當乾部呢,一點成算都沒有。”
說完又對楊栓福說道:“現在天還早,你趕緊去公社的郵局給他打個電話,告訴他,他媳婦現在不能隨軍。”
說完看楊栓福沒動,她急了:“還不趕緊去吧,去晚了人家郵局就關門了,你明天還得去上班,哪裡抽得出時間。”
楊栓福悶聲道:“你沒給打電話的錢。”
王香苗反問:“你身上就沒錢?”
楊栓福回答得很乾脆:“沒有,我的工資不都是給你了嗎?”
王香苗將錢遞給他:“我不也給你留了兩塊錢的煙錢,你這段時間也不大抽煙,應給還有錢呢。”
楊栓福含糊道:“反正都花完了。”
說完就要往外走,到了王香苗看不到的地方,摸了摸自己的雷鋒帽的耳朵,這裡麵有他這些日子攢的五塊錢的零花錢,這可是留著給他孫子買好東西的,才不是故意藏的,心裡做了一番建設,便腿一跨騎上自行車向公社而去。
楊新洲剛從訓練場回來,正打算去家屬院看看剛分到的房子,就被叫去接電話,聽說是他爹打過來的,他不用想也知道,他爹呆會兒會說什麼,無非就是不想媳婦兒隨軍。
他也知道媳婦兒不方便出門,但是他還是打算讓她過來,他們部隊挨著市區,附近有部隊醫院,離著市區的人民醫院也不遠,醫療條件比老家好,媳婦兒身體弱,又懷著雙胞胎,生孩子還是去大醫院生保險。
“新洲啊,家裡收到你的電報了,你媳婦兒現在身子重,不方便隨軍。”
電話裡父親的聲音傳來,他猜的果然不錯,家裡人不同意媳婦兒隨軍,楊新洲無奈地解釋:“爹,我讓珊珊隨軍,也正是為了她的身體著想。”
這邊父子倆在電話裡溝通隨軍的事,家裡王香苗也正在和江楚珊說這事兒,江楚珊正在房間裡給孩子勾毛線帽子,看到婆婆進來,正打算起身打招呼,就被王香苗給阻止了:“你坐著,我又不是外人。”
說完又看向她手裡的毛線帽子,誇讚道:“這帽子色好,天藍色的,閨女小子都戴。”
江楚珊笑了笑,等著婆婆說她的來意,其實她也能猜到婆婆要說啥,但是她還是想隨軍,不為彆的,就為那邊的醫療條件,他們縣城醫院的醫生水平不成,離市裡麵又遠,真沒有楊新洲那邊方便。
果然就聽她婆婆道:“珊珊,新洲那邊想讓你隨軍,可是你現在的人身子沉,不方便出遠門不說,到了部隊,也沒有人能夠照顧你。”
婆婆說的的確是個問題,但是這些問題都是能夠解決的:“家裡弟妹還小,您肯定走不開,所以我想著讓我娘跟我一起去部隊。”
聽她這意思,王香苗便知道兒媳婦這是想去隨軍了,她繼續勸道:“你娘跟你去了部隊,你爹咋辦,連口熱乎飯都吃不到,再說你二叔家的大森,年底就要結婚了,你娘也走不開啊。”
江楚珊一愣,她還真沒有考慮這個,真是一孕傻三年,她怎麼把大森哥要結婚的事兒給忘記了,不過她娘不能跟她去部隊了,她便軟軟地嬌聲道:“娘,那您先跟我去部隊,等我大森哥婚禮過後,再讓我娘來替您,好不好?”
王香苗本來就不想讓她隨軍,怎麼可能答應:“我去部隊了,你公公,還有倆小的咋辦?”
江楚珊小臉皺巴了,低著頭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低聲道:“新洲哥說部隊旁邊有醫院,那邊的醫院條件好,醫生的醫術也不錯,想讓我去那兒的醫院生。”
王香苗看了看兒媳婦的大肚子,再看了看她的細胳膊細腿,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比起命來,折騰點算什麼,於是她歎一口氣道:“那成,我跟你去部隊,你也甭讓你娘去了,我直接伺候完你月子再回來。”
江楚珊抬起頭,小臉兒上滿是喜悅,眉眼彎彎地跟婆婆道謝:“謝謝娘,可是我爹和小澤小雨咋辦?”
王香苗白眼一番:“小澤小雨都會做飯,餓不著他們。”
“爹,你去乾啥了?”
婆媳倆正在房間裡商量去部隊的各種準備,外麵的楊栓福就從公社回來了,而且倆小的也放學回來了。
“去公社了。”
楊新雨又問:“去公社乾啥?”
然後得來的便是她爹匆匆的背影,她朝著自己小哥吐了吐舌頭,楊新澤卻沒看她,腳步不停地邊往家裡走,邊說道:“今兒咱們大隊通電,也不知道咱們家安上了電燈了沒有?”
這下楊新雨也不作怪了,拔腿就往家裡跑:“娘,咱們家安電燈了沒有?電燈亮不亮?”
王香苗聽到動靜就從屋裡出來了,沒有理會兩個小兒女,直朝著楊栓福走過去:“當家的,新洲怎麼說?”
楊栓福說了句:“讓新洲家的去隨軍吧,你跟她一塊去,等她出了月子,你再回來。”
王香苗早就做好了準備,於是一口答應了下來,然後說道:“隨軍的事兒,還得跟親家說一聲。”
楊栓福乾吸了一口旱煙,過了過嘴癮:“明天你跟新洲家的一起過去跟親家說,再讓新洲家的在娘家住兩天,好好地陪陪親家。”
王香苗沒有反對,一去隨軍,以後帶著孩子,再回來就不容易了,她也不是刻薄婆婆,自然不會阻止兒媳婦跟娘家親近。
“對了,新洲有沒有說,他打算讓我們怎麼過去部隊,他回來接,還是我們自己去?”
楊栓福說道:“你們自己去,他沒有時間回來接人,不過他說大林那孩子,三天後會出差去他們那兒,到時候你們坐他的車走,比坐火車安全。”
王香苗鬆了一口氣,她這輩子還沒有坐過火車,聽說火車上人多得很,比他們大隊的人還多呢,他們倆女人,還有一個孕婦,光想想她就發怵,兒子這樣安排很合她的意。
“哇,電燈好亮啊,這晚上不就跟白天一樣。”
正說著話呢,房間裡的光線突然忽明忽暗起來,王香苗扭臉一看,自己閨女正拽著燈繩來回地一開一關,邊玩兒還邊“咯咯”地笑。
一股子怒氣直接上了頭,王香苗趕忙厲聲喝止:“楊新雨,你給我停下,那是能玩兒的嗎?”
可惜話還是說得晚了,燈繩已經被楊新潔給斷了,王香苗氣得拿起雞毛撣子,就在小閨女的屁股上揍了幾下。
“十歲的大姑娘了,開年就十一了,彆人家的都能當半個勞動力了,你還不著調。”
楊新雨被打了,張開嘴便“哇哇”地哭了起來,楊新澤趕忙過去勸他娘,結果遭受了池魚之殃,他娘以他是同犯的理由,照樣在他的屁股上打了幾雞毛撣子,不過他沒有像妹妹那樣哭,他是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娘,趁著拉電線的人還沒走,您趕緊請人家幫忙安下燈繩啊,時間不早了,去晚了,人家就回家了。”
王香苗這才放下雞毛撣子,匆匆地往外走,而江楚珊這才拿起手帕,給楊新雨擦眼淚:“彆哭了,以後記得不早玩兒電燈,這電可不是能玩兒的,一不小心就能電死人,娘也是關心你。”
楊新雨哽咽了一聲:“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