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一生很長, 總結卻很短。
“上輩子遇到宋睿端的時候,我以為真的是偶遇, 沒有想到人心會那麼險惡, 我這樣的人,值得他去花兩年多的時間來跟我周旋, 說實在,這樣的人很可怕,但是人已經死了,所以死者為大,很多的事情就沒有必要說了。”舒夏歎氣, 手臂緊緊的摟著他的脖子道“商陸,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他需要一個支撐的時候, 他需要找個人傾訴的時候,這個人都會在他的身邊, 讓他安心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會一直在,”商陸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去問一些他疑惑的地方,他現在,隻是一個傾聽者, 隻需要安撫他疲憊的愛人, 不需要做其他的。
他們這樣的溫情脈脈其實很少, 可是真正想要安靜待在一起的時候, 才發現時間過的真的很快。
房間裡麵沒有了燈光, 呼吸淺淺, 好像交纏在一起,商陸試探的詢問了一句“我抱你回房睡吧?”
“不去,”舒夏覺得這個姿勢坐的挺舒服,蹭著他的脖頸道“你是不是抱累了?”
“沒有,不累,”商陸撫摸著他的脖頸道“怕你睡著了著涼。”
“我沒想睡,就是有點……”舒夏笑了一下,鼻息淺淺的。
商陸問道“有點什麼?”
“有點想上廁所,”舒夏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鬆開了他的肩膀,想從他腿上蹭下來,卻被緊緊抱著腰。
商陸低頭道“我抱你去。”
舒夏眯眼,壓低了聲音道“你想乾什麼?”
“沒想乾什麼,”商陸此刻的眼神十分的真誠。
這種舒夏十分熟悉的,這家夥撒謊的時候必有的真誠。
“我自己去,不用你,”舒夏仗著自己長的瘦,直接從他的懷裡鑽了出來,出門的時候順便開了燈,打了個哈欠,臉上已經沒有任何的低落的情緒存在了。
那一晚,跟平常的每一個夜晚一樣,一個人的體溫夾雜著另外一個人的體溫,商陸睡的很沉,沉到他感覺一時之間不會醒過來。
然後猛地警覺一般睜開了眼睛,白色的床單,厚重的地毯,一切的格局都顯得十分的格式化,床邊的桌子上擺放著這個酒店的牌子,讓他知道,這裡不是他住的地方。
不過,他住那個房子跟住這個酒店,本質意義上並沒有什麼區彆,隻是頭疼的厲害,好像喝了酒一樣的宿醉,但是又感覺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被他遺忘了一樣。
手機嗡嗡的震動著,商陸取過來,看著上麵的名字——杜蘭德,猶豫著要不要掛掉,可是他總覺得有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接這個電話,他會後悔。
“喂,”商陸的聲音沉沉。
“喂,我親愛的陸,”杜蘭德略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了過來“清醒了沒?昨晚我們可不是故意不將你送回你家的,你這個人醉了,防我們也跟防賊似的,所以隻能把你放在酒店裡麵了,由於最近手頭比較拘謹,所以房錢自己付哦。”
醉酒?這種事情對於商陸來說,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向來奉行的原則是適合而止,絕對不會放任自己。
“你在撒謊?”商陸對於自己了解的很深,他絕對不會放任自己喝醉到迷糊。
“喔,猜出來了,”杜蘭德的聲音帶了點嬉笑“事情的真相是不是你自己喝醉的,而是我們把你的酒換成了度數比較高的,就你那一口悶,不醉那真是對不起聖母瑪利亞。”
“為什麼換?”商陸起身下床,接了杯水讓自己清醒一點兒,飲用了高濃度的烈酒,再起來,頭疼的好像要裂開了一樣,偏偏酒醉前的事情,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種事情你還問我?”杜蘭德似乎輕輕的歎了口氣道“不就是你最近看上的那個小美人麼,您老人家年近四十終於鐵樹開花一回,結果人家還名花有主了,我跟比特威看你整天憋著可憐的要死,還不如讓你放縱一回。”
小美人?他會看上什麼人,商陸冷哼一聲,進了洗手間,即使年近四十,他仍然擁有著很多年輕人無法企及的東西,愛情這種事情,沒有必要沾染上身,他也從不祈求。
年齡大了,見過的事情和人很多,年輕人的愛情來的快去的也快,上一刻還在你儂我儂,好像能夠為彼此付出生命一樣,下一刻,不過短暫的時間,就弄的跟仇人一樣,曾經喜歡的地方完全的拋之腦後,隻能看到對方身上滿身自己不喜歡的地方,棄如敝履。
很奇怪,但是很現實,商陸洗了把臉,頭疼沒有那麼厲害了,可是腦海裡麵的記憶卻在漸漸的明晰。
醉酒之前,再之前,那個青年的笑容比春日裡最美的陽光還要溫暖人心,隻是帶著微微的錯愕和苦惱。
他們之間,拎著藥的袋子掉落,各種各樣的藥散落了一地。
青年蹲下身體去撿,商陸撿起一支藥膏遞給了他,一向對上任何人都不會有什麼留情的舌頭,卻好像打了個結一樣,僵硬道“對不起,撞到你了。”
“沒關係,”青年似乎對他的態度也有些錯愕,笑了笑就要轉身離開,卻被他連忙攔住了。
雖然很不禮貌,但是他那個時候知道,如果不攔住他,他一定會後悔,後悔放過這個讓他的心臟猛烈跳動的人。
很奇妙,可是看見他的第一眼,他的心臟就不聽他的話。
“還有什麼事麼?”青年有些驚訝,但是似乎看他沒有惡意,站在原地耐心的問道。
“你生了什麼病?”商陸努力回憶自己剛才看到的藥膏,那種藥膏,能治的病症很多,都是外用的,應該不嚴重。
青年打量了一下他,恍然大悟,帶了點小小的尷尬“不好意思,我剛才沒看出來你是醫生,不是什麼嚴重的,就是手上生了凍瘡,冬天的時候容易刺癢,想找個根治的辦法。”
他的手拎著袋子,商陸低頭看過去,才發現這樣清雋的青年,那雙手卻跟他這個人完全的不符合,即使是夏日的天氣,那雙手上麵泛著紅,粗糙,帶著各種各樣的傷痕,跟幾根凍紅的蘿卜一樣讓人覺得心疼,這種程度的凍瘡,已經很難根治了。
“這種藥膏沒用,”商陸一句話說出來,明顯能夠看到青年的失望和無奈,他似乎帶了點苦笑和釋然“我知道,不過就是各種方法都想要試一下,萬一哪一次找到什麼特彆厲害的藥了。”
“根治沒有辦法,緩解還是能行的,”商陸彎腰,拉了他的手,手指很長,有幾分好像無骨似的觸感,如果沒有生凍瘡還有這些刀痕,這應該是一雙很漂亮的手,隻是可惜“樣子沒有辦法恢複了,但是可以在天冷的時候,沒有刺癢的感覺。”
“額,真的麼?”青年似乎有些驚訝,略帶著點兒拒絕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您是?”
“這是商院長,他可是專家級彆的醫師,”一旁的護士上前說道“這次他可是過來做交流的,平時可是碰不到的。”
青年眼中閃過喜悅,然後帶著藥方離開了。
他則得到了那個青年的名字,知道他叫舒夏,也知道了的聯係方式,知道他是一個廚師,也是一家餐廳的老板,做的菜很好吃,客源很多,還有一個男朋友。
好不容易看上的人已經有主,真是一件讓人懊惱又覺得不甘心的事情。
而那青年看著年輕,其實已經過了三十歲,隻是外表看不出什麼痕跡,除了那雙手,歲月格外疼惜。
那樣好看又優秀的人,會被人看上,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商陸自認為行的端坐的直,可是心裡還是隱隱希望著那個人能夠跟那個男人分手。
或許是老樹開花頭一次,他的狀態不正常,杜蘭德那個最近進駐國內市場的家夥一眼看了出來,左右打聽了一下,就明白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嘲笑是理所當然的,想想從前信誓旦旦的自己,再想想現在這個吃飯喝水都會想到那個人的自己,商陸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那謝謝你,”商陸擦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裡麵的自己,英挺的五官,鋒利的眸,或許是因為長年養生健身的緣故,他這張臉,也不像四十歲的人,隻是跟那個青年比起來,還是顯得大。
“不客氣,與此同時,我還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杜蘭德笑的暢快“你先聽哪一個,我先說好了,關於你的美人的,不聽,可彆後悔,他是你喜歡的人,跟我們可沒有什麼關係。”
“壞消息,”商陸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杜蘭德似乎笑了一下“還真是你的性格,壞消息是,你的美人談的那個男朋友名字叫宋睿端,是程峰集團的最大股東,也是曾經的董事長程峰的上門女婿,當然,老董事長就那麼一個女兒,退位了,股份當然會給女婿,裡麵有什麼陰謀詭計不知道,但是他們結婚的時間,長達十年。”
“夏夏知道麼?”商陸的話脫口而出。
引來了杜蘭德一個興奮的口哨“叫的這麼親密了,不錯嘛,有進步,壞消息都告訴你了,好消息是,你的美人一直被蒙在鼓裡,他什麼都不知道,而且我調查科一下,他們應該還沒有做,順帶的告訴你一聲,我已經通知那個男人的老婆這件事情了,你就算要揍我,我也已經連夜坐飛機去到國外了,與其想辦法找我,還不如抓住自己的這次機會,隻能幫你到這裡了,拜~”
電話掛斷,商陸看著手機,的確,如果杜蘭德現在在他的麵前,他一定會揪住那個家夥的領子揍他一頓,但是現在,他在乎的是舒夏怎麼樣了。
突然受到這樣的打擊,還要麵對那個男人的老婆的刁難,他一定會難過吧,那樣溫柔的人,不應該受到那種待遇。
想要查出一個人的蹤跡不難,尤其手上有權有勢的時候,商陸到了那家咖啡廳的時候,發現青年獨自坐在窗邊,慢慢的喝著一杯咖啡,他對麵放著的那杯已經涼了,這種飲料,涼的時候喝,最苦。
“你還好麼?”商陸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舒夏抬頭看了他一眼,以往總是帶著笑容的嘴角勉強勾了勾,發現勾不出笑容時,選擇了放棄“商醫生,我現在沒有什麼心情,能讓我自己一個人待一會兒麼?”
他的語氣透著拒人千裡之外的薄涼,仿佛他們就是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樣。
他們不應該是這種狀態的,商陸覺得,他們應該更親密一點兒,他可以在他傷心的時候將他摟入懷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他說的那樣,轉身離開。
可是他那種他們本應該很親密的自信,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舒夏並不喜歡他,甚至沒有什麼感覺,商陸能夠從他的身上感受的一清二楚。
如果那個男人能夠讓他幸福,他寧願沒有現在的事情,隻是看著他仍然像那個時候展露笑容,就足夠品味餘生了。
這樣的傷痕,他要獨自舔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複。
商陸沒去打擾他,隻是遠遠的看著,看著他拒絕了宋睿端,毫不留情的,帶著本不應該屬於他的冷漠,看著他一如既往的經營自己的店,看著他麵對顧客時勉強展露的笑容。
如果……商陸看著自己的這雙手,如果一開始就是他遇見了這個人,他一定不會讓他傷心難過,會用儘全身的力氣,將他放進懷裡輕憐蜜愛,隻要他需要,就能夠為他撐起一片天空。
隻可惜,隻是臆想,他喜歡的青年,並不喜歡他。
宋睿端不是個好人,商陸從發現他有妻子的時候,就開始著手調查,讓人傷了心,還想全身而退,舒夏會放過他,他不會,他這個,人最喜歡的就是錙銖必較,睚眥必報。
可是他沒有想到,那個男人的膽子那麼大,大到所求不得,就敢把人關起來,找人是一個焦心又漫長的過程,B市這邊,他的人手和勢力都不足,商陸找人的每一刻,都在擔心他的青年,每一刻,都想把宋睿端千刀萬剮了。
高級俱樂部的種種,讓他如置寒冰,最後找到舒夏的時候,看著他安安靜靜的躺在一個漆黑的屋子裡麵,商陸扶他起來的時候,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他的鼻息,才發現他隻是睡著了。
瘦弱,不過幾天的時間,曾經身量勻稱的人,瘦的可以摸到骨頭,而在他睜眼的時候,商陸下意識的將手覆上了他的眼睛。
“沒事了,我帶你離開這裡,”他輕的厲害,商陸單手就能將人抱起來,一直捂在他眼睛上的手換成了黑布。
“彆揪,你的眼睛在黑暗裡麵待的時間太長,如果突然接觸強光,會失明,”商陸寬慰著他道。
舒夏輕輕的動了動唇,聲音有些長時間沒有說話的沙啞“你是誰?”
“我是一個喜歡你的人,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你彆擔心,”商陸跟他保持著安全的距離,經曆過那種摧毀人格的事情,他現在最需要的是安全感。
“謝謝你,”他隻說了這三個字,就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布條慢慢換成了淺色,然後青年睜開眼睛的時候,商陸卻離開了,他心裡拚命的叫囂著想要讓青年看到他,可是行動卻有些不受自己控製,然後吩咐人將他送了回去。
他不想他對他懷著感恩,挾恩以報?他不想那麼做。
經曆過美好家庭的人,即使見過一些不配做父母的父母,很多的時候,也會無法理解,一個父親,怎麼會對自己的兒子下手,還是死手。
舒瑜,宋睿端,一場衝突,商陸衝進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椅子從背後砸到了青年的後腦勺,他似乎有些錯愕的想要轉身,卻隻能無力的倒下。
“舒夏,舒夏!彆怕,我在這裡!!!”商陸聽見自己的聲音,他帶他上了車,一路不要命的加著油門。
可是不幸的是,遇上了堵車,他抱著他往前跑,什麼風度,什麼形象,都沒有了蹤影,即使緊急處理過,那後腦上的血液還是滴了下來。
商陸見過無數的生死,卻是第一次那麼絕望,他有一雙救人的手,卻沒有辦法挽救他心愛的人流逝的生命。
“商醫生,停下來吧,我感覺不太好了,”舒夏在他的懷裡輕輕的說著話,目光已經有些渙散了。
一個人臨死前,多多少少好像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商陸也知道。
他想要說可以,可是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他,不行,沒有辦法挽救,什麼都沒有用了。
奔跑的步伐停了下來,商陸抱著他,半跪了下來,旁邊車流緩緩湧動,行人路過,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的。
“商先生,很謝謝你上次,還有這次,都幫我的忙,我很感激,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對我真心實意的好,不要求回報什麼的。”他說著話,眼睛努力想要聚焦,卻有些看不清楚“可以拜托你最後一件事情麼?”
“你說,”商陸緊緊的抱著他說道。
“我這個世界上最對不起的,就是我媽,彆告訴她我死了的消息,就讓她當做我不孝順,”舒夏抓著他的手臂,努力掙紮著說道“你錄音,我有遺言,快!”
商陸拿出了手機,舒夏抓的緊緊的說道“我的遺產,一半給商醫生,一半給我媽,全部由商醫生負責,彆…你替我照顧一下,請人也行。”
“好,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商陸想要阻止他再說話,卻又怕他再不能說話,可是強行挽留生命,他不忍心看他那麼吃力“還有什麼,我都給你辦到。”
“如果…下輩子喜歡我……記得……來早一點兒……我一定也會……”
喜歡你。
抓著他手臂的手落了下去,商陸怔了一下,想要看清他,卻發現眼睛有些模糊,有水滴滴落,他生平,第一次哭,第一次心臟痛的要炸開,第一次想要殺了一些人。
可是那也挽救不了他懷裡這個人,緊緊的擁著,身體已經有些冰冷,商陸輕輕開口道“這輩子沒有說出的喜歡,下輩子,我要你全部補償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