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幕間 九(1 / 2)

方滄墨:

我跟著師父來到大幽的時候正好是冬天,漫天的飛雪,乾澀的寒風,凍得我手上全是皸裂的口子,一道一道滲著血,師父不為所動,繼續催著我幫他倒夜壺。

我天生命賤,有師父給我一口飯吃,就一直跟著他跟到如今。

師父說大幽的皇帝尋仙問道問了好幾年,我們師徒倆正好可以去找份好差事。

師父是一介散修,無門無派,練氣圓滿的境界,在強者遍地走的修道界不過是路人甲的角色。

我跟著他,也不曾學到過什麼真正的法術,每日早起收拾打掃再打坐練功,日子枯燥乏味,但好歹活著。

當不了修道界的大人物,師父想得開,便想去人世間享受榮華富貴。名門大派的弟子一向不屑凡塵諸國,那些地方靈氣稀薄,修道如逆水行舟,在凡塵待久了,修為不進則退,再加上塵世渾濁,仙凡有彆,乾擾人族興衰,容易引發天道降罰,所以,稍微有些抱負的修道者都不願意來凡間走一遭,哪裡不能度紅塵!為何偏要跑去人間呢!

我是師父撿回來的棄兒,年幼的時候靠跟著其他流浪的孩子一起在集市裡偷錢維持生活。

師父說我天賦一般,我想來也是,師父好歹會法術,我每日打坐得來的真氣最大的用途卻是暖身子。

我們抵達大幽皇宮當日,皇帝親自出來迎接,師父順理成章地被奉為國師。

比起凡間不入流的道士,師父怎麼說也比他們要強上百倍。

我跟著師父,不過短短一日間,便成了達官貴人們拚命想討好的“小方大人”。

皇帝建了觀星台,師父和我每日胡謅幾句讖言遞給皇帝。我相麵望氣僅僅學了個皮毛,但糊弄人足矣。

一日,我替師父見皇帝,第一次見到了楚妃。

她端著茶盞,慢悠悠吹著上麵沉沉浮浮的茶葉,溫文爾雅的模樣,一襲白裙襯得她清高又疏離,見我進來,隻是低頭啜飲,飄飄嫋嫋的水霧彌散開,眉眼朦朧,她安靜聽著我和皇帝說話。

倒是皇帝熱情主動,聽完我說的話,對楚妃說:“這小道士是鶴眉道人的徒弟。”

我當時挽著發髻,一身黑白道服。長得不算柔美,師父說男孩兒在人世間行走方便,便一直學著用男聲說話。

這偌大皇宮之中,我和師父是座上賓,自然不會有誰膽大包天想要搜查我們的身。

楚妃聞聲,微抬眸掃了我一眼,嘴角噙著笑:“原來這就是小方大人。”

她聲調清冷得如同山間寒泉水,望向我的時候,那眼神中若有所思的忖度卻叫我毛骨悚然,眉頭一跳。

“楚妃近幾天頭疼。”皇帝說,“國師說你會針灸醫術,不如幫楚妃看看。”

我應了“是”,但因著今日沒帶用具,便定了翌日去楚妃宮殿幫她把脈。

……

楚妃。

我回去仔細打聽了她的生平,知道她出身世家,是嫡出的長女,向來清貴,入宮前已經是大幽出了名的才女。

才女,又如何呢?

不仍是要嫁人為妻,住在這陰森可怖的三宮六院,和無數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

我再見她時,她剛剛沐浴出來,僅穿著薄似一層紗的貼身小衣,纖長的手指卷起一縷發,笑意淡淡,見到我急急避開目光,輕道一聲“失禮”,再回房更衣。

她的寢宮內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沒有侍奉的人留下。

也幸虧如此,不然我以男子之身行走在此處,隻怕會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來。

我在這邊惴惴不安,她出來的時候眉眼低垂,臉上素淨,不曾有妝,頗有幾分寡淡冷漠的意味。

我幫她把脈,施針,戰戰兢兢。

不知為何,我竟有些怕她,有時候她笑盈盈喊我“小方大人”,我也不覺得欣喜,隻覺得恐懼,她眸中的陰翳淡漠,仿佛能把我整個人都看透一般。

“小方大人。”楚妃問我,聲音空靈,如同落灰的古琴輕輕撥動琴弦後的餘音,婉轉動聽,“你是哪裡人?”

“慶照國,金烏村。”我告訴她,凡間一個偏僻的小村鎮,離大幽很遠,那裡沒有大幽這麼刺骨的冬日,每一日都很溫暖。

我每三日來一次,她問我一些問題,我一一告訴她。

告訴她慶照國焦灼燙人的豔陽,告訴她一望無際的原野,告訴她山野傳頌的異聞,告訴她修道界仗劍佻達的劍客;

也告訴她我曾經吃過什麼,路邊一堆亂七八糟的食物煮成的亂燉,甜到可以融化在舌尖的軟糖,草原的烤羊排,一股霸道的膻味,混雜著腥辣的調料味,會吃得滿嘴油,還有鮮嫩脆爽的青筍,小小一節,咬在齒間可以迸發出充裕的汁水,瞬間溢滿口腔。

她認真聽著,然後問一些相關的細節問題,聽到我和師父在野外被盜匪搶錢,聽到驚險處甚至會蹙起眉,化險為夷後再輕輕鬆一口氣。

再到後來,我與她相處久了,最初的那份懼意漸漸消退,隻覺得有些可惜,如果可以,我很想帶她出去瞧一瞧。

大幽的女子、或者說凡塵間的女子一生大多都規劃清晰得如同修好的官道,筆直又清晰,到了年紀嫁人、生子、生子、生子……直到不能再生的時候,沒有半點彆的可能。

我有時候看她寫字,一手瑰麗漂亮的小楷,平平整整,像她展示給我的人生規劃,不會有半點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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