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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南雖聽命於謝天,但他的主人總歸是秋憶夢,並且,他為秋憶夢處理過許多隱秘之事。
容如玉如此說,確實讓他想起秋憶夢的痼疾。
星南麵無表情道:“她的芥子袋,我要了。”
“這些待我審問後再說。”
容如玉見將星南穩住,這才抬步上路,少年則緊隨她身後。
“站住!”
她的修為高出清螢太多,隻要有心追捕,短短幾個瞬息便看到了清螢的身影。
小姑娘不敢停下,悶頭往前衝,可惜才跑出兩步,麵前“鏘”的一聲——
容如玉的佩劍聽玉深深插在她足前泥土中,若她再往前一步,就會被這把利劍捅個對穿。
清螢險險停住腳步。
“我有話問你。”容如玉冷聲道。
聽到身後冷漠嗓音,清螢心中憤怒委屈再難抑製。
就是這個人,背叛了她的信任!害的她與師兄淪落如此境地。
她見再無逃生餘地,冷冷望了容如玉一眼,目光便在四下逡巡。
——她在找附近有沒有方便自儘的事物,比如能讓她撞死的巨木。
她不怕死,隻怕折磨的疼痛與羞辱。
少女神色間的提防輕蔑深深刺痛了容如玉,讓她心中羞慚越發強烈。
她語氣不由自主地軟和了些:“你不是說,謝卿辭之事另有隱情?現在給你申辯機會。”
她變化明顯的語氣讓清螢有些狐疑,旁邊的星南也多瞥了她一眼。
容如玉催促道:“快說,你跟隨謝卿辭,到底做什麼了?”
“明知故問?”清螢諷刺地看著她,“師兄劍骨被奪,目不能視,修為大幅衰落——你是瞎子麼?這種情況,你覺得是掌門所說的絕世魔頭麼?”
劍骨被奪?!
目不能視?!
修為衰退?!
每一個字,都如同雷霆劈在容如玉身上,讓她耳旁嗡嗡作響。
怎麼會?怎麼可能!
那麼強大的卿辭師兄,清冷高遠……明明方才見麵時的表現,除了白紗覆眼,也與平日沒有任何區彆。
就連身後默不作聲的星南都忍不住皺眉。
謝卿辭天縱奇才,強大修為有目共睹,如此驚才絕豔的人怎麼可能會淪落至此?!
容如玉喃喃:“怎麼會,你在說笑?!”
容如玉怔愣的表現刺激到了清螢。
她將他們欺詐至如此境地,現在又來假惺惺地做這副表現?是覺得自己真的蠢到家麼?
一想到是因為自己的愚蠢信任,而把謝卿辭連累至死,清螢便委屈傷心得想掉眼淚。
師兄現在還不知道在受什麼折磨!
“你自己想想你認識的師兄,他是那種損人利己的人麼?他寧可自毀內丹,暴斃當場,也絕不可能任由自己失控戕害同門與無辜百姓。”
清螢說著說著,霧氣便蒙住了眼前,她拚命睜大眼睛,不肯眨眼,絕不讓自己在敵人麵前掉眼淚。
可聲音裡遮掩不住的哽咽,已然說明了小姑娘的難過與憤怒。
“還是你覺得,區區魘惡獸便能讓師兄走火入魔?”
她的質問與憎恨如暴雨撲麵而來。
“你就不能想想那幾日的蹊蹺?”
“師兄素來穩重嚴謹,為什麼會臨陣突破?”
“隨同前往的誅殺小隊,聯手實力絕對能抵擋渡劫期修士,怎麼突然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了?”
“最重要的是……若師兄當真走火入魔,不可一世。”
清螢紅著眼圈,死死盯著她:“你現在還能活著站在我麵前,這樣惺惺作態麼?”
三言兩語根本說不儘謝卿辭遭受的苦楚。
清螢從未對人動過殺念。
可此刻她的心好痛,憤怒歉疚痛苦屈辱糾纏在一起,痛得喉口都幾乎泛起血腥氣。
這些人到底要把他們逼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容如玉聲音隱隱顫抖:“你意思……誰在謀害師兄?”
但凡人少女不避不畏,直白說出真相。
“就是你最敬愛的掌門!敬愛的秋長老,還有他們的寶貝兒子!”
清螢咬牙切齒道:“師兄的劍骨,靈根,就是被謝無言那畜……狼心狗肺的東西生生剖出,再贈與他的寶貝兒子。”
少女眼裡含著淚,卻仿佛能噴出火。
“這就是真相,你信麼?你敢信麼?”
眼前少女的痛苦如此強烈真實,容如玉幾乎本能地想要後退一步。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不,清螢說得極可能是真的……
“夠了。”
星南比她更加冷酷敏銳:“問出這些已經足夠,將她帶回宗門,押送於秋長老處置。”
他的意思很明顯,清螢的言語牽扯出天大的陰謀,這不是他們兩個內門弟子能管的。再問下去,便不能輕易脫身了。
但他的製止已經吃了。
“為什麼,掌門與各位師尊……他們都沒有看出端倪?”
容如玉望著星南,喃喃道。
“劍骨被奪,修為衰退,不該很明顯麼?”
*
封思長老怒不可遏道:“孽畜,在看什麼?!還在瞧不起老夫!”
方才謝卿辭接下了他盛怒一擊,麵色似乎蒼白了些許。
但封思長老並未想那麼多,隻覺得謝卿辭走火入魔導致修為冗雜,正是複仇良機。
謝卿辭轉回臉,不再關注少女離去的方向。
“卿辭不敢。”
“不敢,你有何不敢?再來!”封思長老紅著眼睛,啞聲道,“誰都不許插手,老夫今日要親手誅殺此賊!”
地上,謝天走到謝無言身邊。
“父親,誅仙陣已經擺好。可將罪修封入無塵中。”
這是他們事先定好的計劃。
為了防止謝卿辭臨陣發瘋,他們需要將足夠人手布下誅仙陣,卻又不能讓謝卿辭和外界溝通。於是會由掌門親自催動無塵,將謝卿辭與他封印其中。最後,掌門會在無塵中徹底殺死謝卿辭。
但不知為何,到了關鍵時刻,掌門卻遲遲不動手。
謝無言微微頷首,目光仍盯著天上的謝卿辭不放:“依你之見,謝卿辭如今修為如何?”
“父親意思是……?”
“他修為儘廢,便是僥幸回了彆月閣,也絕不會恢複至如此地步。”謝無言皺眉道,“而且封思如此衝動,便是厭恨他,他也是有機會為自己辯駁的。他為何不開口?”
謝天冷冷道:“或許心高氣傲,不願求饒。”
“不,我了解他,卿辭絕非如此不知變通的迂腐之輩。”
老者發出嘲諷的聲音:“那還真是好父親。”
謝天提醒:“遲則生變。”
謝無言沉下心。
也是。
謝卿辭的劍骨靈根,都在天兒身上,他便是仙人轉世,現在也絕不可能抵得過自己。
空中謝卿辭又擋下封思一擊,卻儼然有搖搖欲墜之態。
不止其他壓陣長老,就連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封思都有些疑惑。
謝卿辭即使是走火入魔的渡劫期,那也是渡劫,絕不可能與他過了兩三招便力有未逮。
見狀,掌門徹底不再猶豫。
“封思退下!”謝無言高聲道,“墮修已被魘氣汙染,最為狡詐邪惡,交由我來處置。”
封思自然不願,可黑光閃過,謝無言與謝卿辭均被“無塵”吞噬。
“謝無言!”封思惱怒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無塵獨立開辟一方秘境,若不懷抱必毀決心,否則無法強行打開。至於裡麵發生了什麼事,外界也無從知曉。能察覺其仍然存在,靈感便已是極其敏銳了。
“封思,冷靜些。”熟識長老寬慰他,“掌門乃是積年渡劫,絕對能幫你手刃仇敵。”
……
無塵內部,乃是以黑與白二色構築的世界,偌大八卦圖案在兩人腳底旋轉,維持此方秘境運轉。
在這無人的秘境,雙方終於不必偽裝。
謝無言挑眉道:“你方才怎不告知眾人實情?”
望著麵前身姿狼狽,白紗覆眼的昔日養子,他心中毫無憐憫之心,隻想儘快結束麻煩,了卻後患。
而這句疑問,不過是對方臨死前的戲謔之言。
他根本不會給謝卿辭辯駁的機會的。
他猜想謝卿辭或許會待他憎惡,或許會怨恨斥責他,反正絕然沒有預想到——
謝卿辭“望”著他,會唇角微勾,露出他熟悉,但又完全不同的冷淡微笑。
他開口,聲音意外的溫和:“若不保持安靜,如何能與你來到此方秘境?”
謝無言:?
謝卿辭平緩道:“無關之人均已屏退,現在可以好好聊聊我們的事情了。”
謝無言十分冷漠:“事已至此,還有何廢話必要?念及往日父子親情,若你此刻配合,我煉製你時會賜你速死。”
謝卿辭淡淡道:“你如此處心積慮,是想將我活煉傀儡。”
“是又如何?”四下無人,謝無言終於可以對自己的野心毫不避忌。
他並非正統修行成為渡劫期修士,夫人秋憶夢母族對他有至關重要的作用,百年來一直死死拿捏住他。
堂堂渡劫修士,叫他如何甘心?!
而謝卿辭若能順利被他煉化……
他傲然道:“你便會是這萬年來,第一個渡劫期傀儡,名號將會與本尊威名一同流傳千古!”
傀儡術乃是上古秘術,失傳已久,縱觀三界,也唯有他這樣的天才能夠將其複原。忍氣吞聲上百年,他終於能夠大展宏圖!
“煉製傀儡需要挖心抽魂,必定引動雷罰,你可有準備?”
謝無言一愣:“雷罰?”
三界仙尊隕落已久,天道混亂無常,哪裡還有雷罰之說?
“無妨,”謝卿辭好脾氣地與他笑笑,“我有準備。”
他輕聲自語:“不過速度得快些。否則雷罰來臨之前,抽魂時間會有些來不及。”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嘴上如此說,謝無言心中警惕卻已提高至極點。
這是無數次戰鬥經驗賦予他的生存直覺,近些年養尊處優的生活下退化已久,但在此刻,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血肉,每一縷神識,都在尖叫著逃離。
麵前清冷溫和的劍修,看似是他的廢物養子,但是……
劍修禮貌頷首:“你我之事已了,可以上前領死。”
謝無言被如此輕蔑,怒極反笑:“豎子,不知天高地厚!”
謝卿辭不為所動。
“煩請快些,有人還在等我。”
他分明目不能視,卻像是看到了少女模樣,歉疚地笑笑。
“我趕時間。”
*
清螢憤怒瞪著容如玉:“我怎麼知道?你們歸古劍宗一群狼心狗肺之徒,今天來的人,大概都是謝無言的同夥吧。”
容如玉露出被刺痛的表情,有心辯駁,卻又無從開口。
她聲音低下來:“你空口無憑……我需要關鍵證據。”
“關鍵證據?”清螢警惕地盯著她,“什麼意思?有了證據,你還能幫我們走不成?”
容如玉緘默不語。
卿辭師兄。
他為人冷淡,親情疏離,關係最近的應當是她這個一起長大的師妹,兩人雖無血緣,互動淺淡如水,可在她心裡,一直把謝卿辭當兄長般敬慕。
可她居然沒有相信他……甚至不如這個半路出現的凡人姑娘信任他……
容如玉不由在心裡暗下決心,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她勢必要為自己的愚蠢贖罪。
今日她拚命也要放走清螢,隨後回身,與卿辭師兄並肩戰死!
“你說便是。”
下定決心後,容如玉終於不再羞慚地躲閃清螢目光,而能坦然與她對視。
能夠證明師兄是被冤枉的證據……
“我問你要的那些藥,儘是固本強元,補益氣血的丹藥,都是給師兄用的,這是其一。”
“這些。”清螢打開天樞令,將自己總不忍心翻看的畫麵,忍痛翻閱出來,“是師兄療傷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