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四個字(1 / 2)

他不是假卑微 高彆 9394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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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澗、澗君?”

男人正吊著鐵絲繩前後晃蕩擺秋千, 忽然聽見腳步靠近,門被拉開,緊接著感到自己的臉部須臾間變化成形, 最後,是一聲來自門口的呼喚——

“澗君”。

什麼澗君?

男人抬頭, 向門口望去,紅發紅瞳的和服女子手提紙傘,麵上情緒複雜交織。

他定定望著, 頭一次埋怨起自己的目力為什麼這樣好,好到能清晰辨認出女子紅眸中,那張全然陌生的臉龐——

正是他的,全新的臉龐。

無需前因,無需推測, 他臉上新生成的這張臉,在女子心中占據著什麼地位,一望即知。

“不,我不是。”男人眨眨眼, 扭過頭去,下意識回避和服女子臉上的情緒。

他隻愣愣地, 茫然地, 盯著地麵上的一點:“不,我不是。”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安哥拉·曼紐:【你明白了什麼?】

【不、我什麼都不明白。】男人飛快改口, 【我……不想明白。】

【不想明白?這是不想明白什麼事實?】安哥拉·曼紐驚奇, 【你這是跟太宰治學的嗎, 也想逃避事實?】

【不、我……】

男人手腕觸上一點溫度。

精神海內的一點信息交流, 現實中僅過去幾微秒。

就在這幾微秒中, 尾崎紅葉飛快走近, 深深地看著他,看著他,近到臉頰要貼上男人的胸膛。

又踮起腳尖,紙傘扔在一邊,雙手摸上男人被鐵絲繩圈圈纏繞的手腕。

“澗君……”尾崎紅葉叫一聲,眸中泛起水光,“你怎麼……被吊在了這兒?”

她這樣問著,指尖輕柔細致,就要替他解開束縛的鐵絲繩。

男人的手很漂亮,手掌修長,指節分明,膚色潔白,腕骨線條優美。尾崎紅葉一摸,卻發現細細密密的鐵絲繩已經陷入腕骨,與血肉密不可分,而多次割開又愈合、愈合又割開的傷口在手腕上一圈圈雜亂纏繞,形成凹凸不平的痕跡。

想要把男人放下來,就必須把已經男人的手腕長為一體的鐵絲繩,硬生生從他的血肉骨頭裡扯出來。

“……澗君。”尾崎紅葉輕喚他一聲,心念一轉瞬間做出抉擇,召出金色夜叉在鐵絲繩上方一劃,吊著的男人脫開束縛落向地麵,被紅葉一把接在懷裡。

雙手手腕仍被鐵絲繩綁縛。

而這一切,皆發生在一個呼吸之間。

太宰治上一秒才聽到紅葉稱呼男人“澗君”的聲音,下一秒聽到男人的拒絕,接著再定睛一看,男人已落在了紅葉懷中。

猝不及防落入和服女子懷中的男人:“……?”

他開口:“你認錯人了,我……”

太宰治疾聲:“尾崎乾部,看清楚,那不是你的澗君!”

“澗君……”尾崎紅葉充耳不聞。

她擁著黑發的男人,雙臂肉眼可見地顫抖,連帶著肩膀顫抖、脖頸顫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她雙臂溫柔地收緊,將男人納入懷中,頭顱緩緩傾下,吻住了他的眼睛:“澗君啊……你在這裡。”

男人眼皮一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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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被和服女子攬在懷中,臉頰生紅,大腦停滯,眸中一片迷茫愣怔。

【喂、你怎麼了?你動一動啊!】安哥拉·曼紐捂臉,這人失憶後大腦乾淨一片,半點不帶過去漫長流浪中的豐富記憶,麵對女子突如其來的一個吻……居然害羞得大腦當機了!

不。或許不止這些。

安哥拉·曼紐注視著麵前大量紛雜信息淌過的精神海,意識到在羞澀底下,還隱藏著更多翻湧的情緒。

畢竟一張虛無的麵孔瞬間變化,畢竟被當做彆人實打實地吻了一下,畢竟突然醒覺自己臉上所帶的秘密……已不容他再行逃避。

那天,太宰治來把十二架等一架架關掉,末了還默認了男人自己隨時可以脫離鐵絲繩……男人卻“自覺”地把自己掛在了上麵。

【你是不是有病?】安哥拉·曼紐忍無可忍,【彆跟我說你是為了嘗試蕩秋千的快樂,你是不是有自虐的癖好?】

【……我。】

【早跟你說地主家沒餘糧了,你在這樣掛下去,除了靠你願力身軀自行愈合,我也沒有力量可以幫你修複傷口了!】

【……我沒病。】男人無奈,又很快失了底氣,【我隻是……覺得我應該受這些懲罰。】

【什麼叫‘應該’?】安哥拉·曼紐抓狂,【來吧,邏輯大師,請發表你的觀點。】

【唉,這個。】他道,【我一直以為我就是平行世界的織田作之助,直到那天在酒店,地上數百的鏡子碎片裡,映出我的真麵目……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不是織田作之助,隻是一個無關的人。和織田作之助全無乾係,也和噠宰……全無乾係。】

【從頭至尾,都是我這個不相乾的人,在竊據織田作之助的身份,騙取噠宰對織田作之助的感情。】

【如果我漂在河上,噠宰看見我時,我長的不是織田作之助的臉,噠宰不會救我,我也早就死了……這樣想一想,事情就變得那麼可怕。】

【為什麼在我的生死關頭,在恰好能被噠宰救起的時刻,我為什麼會長著一張織田作之助的臉?我的這張臉……到底是怎麼來的?】

安哥拉·曼紐:【所以?】

【光是這兩個原因,就足夠在我與噠宰的這段關係中,虧欠他上百次了。】

【噠宰把一切都攤開來給我看,可我予他的一切,乃至我本身的存在……都是欺騙。】男人這樣道。

——對不起,我知道我欺騙了你,我知道我虧欠你好多好多,我用力地懲罰自己、或者你用力地懲罰我,這樣的話,你心裡可不可以好受一些,不要那麼痛苦難過,不要那麼……生我的氣?如果你願意,在臨走之前,在把我丟掉之前,可以抱一抱我……就更好了。

奇異地,他心中下意識浮現這樣的話。

【……至少你對他的態度是真的。】安哥拉·曼紐乾巴巴道,【那什麼,你不是失憶了嗎,你不記得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不是你的錯……】

安哥拉·曼紐曾以為這人失憶後,就不再懷有“替代他人身份”的愧疚,卻沒想到,他張揚明亮絕不放手的執著是真的,他的愧疚……也還是真的。

……這人怎麼這麼容易愧疚?

普通人誰能想得到這一點?

明明是太宰治把他認錯成彆人,現在又是太宰治單方麵認不出他,他卻……

哪是他的錯呢?

隻是。

善惡不分的人,是不會為自己做下的惡事良心不安的。

唯有良心越好的人,越是容易反省自己,也越是容易,譴責自己。

如果他真的有錯,錯也隻錯在,懷揣了顆無比溫柔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