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秋明猙獰地笑著,手裡舉著尚在冒煙的自製土槍。舊的不知是什麼年代的東西,但顯然還能用,子彈打穿了路星河的上腹,血像衝出瓶口的香檳浸透了整個前襟。
林有匪痛恨自己的仁慈。事實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證明,仁慈和善良的人一定沒什麼好下場。
鹿秋明並沒有開第二槍的機會,蜂鳥的子彈呼嘯著沒入他的手臂,接著是第二顆、第三顆,他像個被狙擊手瞄準的靶子,接連中了數槍。
“林有匪......”路星河按住他的手臂,“你還好吧?”他的唇邊流下一道鮮紅的血跡,觸目驚心,像在雪白牆上塗開的紅油漆,是隨時準備宣布生死相隔的死亡預警。
“我沒事,星河你也會沒事的!相信我。”林有匪迫使自己冷靜,他撥通了司機的電話,電話那頭司機向他彙報,他調動了能在短時間內趕來的全部靠得住的人馬,他們離這隻有幾百米遠。
林有匪問:“醫生呢?有醫生嗎?”
司機被他顫抖的聲音嚇了一跳,立刻答:“有的,林先生,戴醫生有隨行——”
“很好,讓他馬上來!馬上!”
路星河又來抓他的手,他不得不放下電話來安慰他:“星河,彆怕,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
路星河連呼吸都困難,傷痕累累的他顯然已經不起再一次的大量失血,乾裂的嘴唇肉眼可見地褪色。
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卻完全動不了。剛剛的那一槍幾乎把他釘在了林有匪的懷裡,他為自己下意識的衝動而懊惱,但在確保林有匪沒有大礙後,立刻放鬆下來的心情也做不了假。
他艱難地吞著腥甜的唾沫說:“我...我的家人,求你......”泛白的手指緊緊抓著林有匪的胳膊不肯放,幾乎要摳進他的肉裡去。
林有匪確定,這個人從來不相信他的任何甜言蜜語。但對那一年,他在無奈之下做出的威脅,卻一直記憶猶新。
——“你也可以離開,但我不知道自己會對你的家人做出點什麼來。”
他願意為他擋這一槍。卻在這個時候仍在擔心他會對他的家人不利。
真是個荒誕的傻瓜。
林有匪突然覺得疼。他一向沒有痛覺神經,剛剛挨了這麼多下,卻連眉毛都沒掀一下。可現在,他痛得五臟六腑都發抖。
路星河看向他的眼神熱得發燙,卻隱隱透著淚光。
像是無意撞倒了顏料架,才在深色地板上潑出的,一幅色彩斑斕的抽象畫。奇妙又複雜,那是愛與恨的蒙太奇。
這份感情,矛盾得不切實際。
隔著濕潤的角膜,林有匪茫然地向周圍望,他下意識地想要向外界求助,世界突然變得很吵,他發現竟然是自己在失聲大叫:“星河!”
聲音像纏繞著愛欲盤旋的烏鴉,被人用利箭一隻一隻的射下來,於是一隻一隻嘶啞地墜落在地上。
他太在乎路星河了,所以容易乾涉得過多。
就像是小朋友小心翼翼地吃一塊曲奇餅乾,可因為珍惜而握得太緊,於是掉落的永遠比吃到的還多。
年少時父母的驟然死亡,讓林有匪在整個成長過程中都缺失了理想化父母的部分。他能走到今天,全靠孿生鏡映的支撐。
換言之,路星河是他精神支柱,是他理想中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的樣子。
他希望自己很像他一樣,或者說他們本質上就是有相同點的人。
在理想狀態下,林有匪也希望自己像路星河一樣,是個單純、對世界充滿善意的人。
人們愛上的,往往都是與他們相似的人,或是他們曾經的那種人,或是他們想要成為的人。
路星河的出現讓林有匪覺得找到了和本來的自己一樣的部分,或者說找到了他自己想要的、卻失落已久的那個部分。
可現在,他就快要失去他了。
路星河閉上眼睛,恍惚間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某個畫展上,他曾久久地盯著一副主題叫做《海》的油畫。
麵對海天一色極致的藍,他心想,我最好能死在這樣的地方。
結果第二天這副畫就出現在客廳裡。
林有匪問,喜歡嗎,送給你的禮物。
他隻好笑笑,心想。我總想著怎麼去死,可卻甚至沒有獨自一個人看畫展的自由。
隔牆有耳,他在哪副畫麵前站了多久,大概都被人精確地計算過,然後整理彙報了。
今天,總算自由了。
以後再也用不著擔心,再也不用總做噩夢,再也不用為自己對林有匪心存僥幸而感到懊惱。
在無數噩夢中,最可怕的那個,其實是遭到林有匪的看穿。
“你喜歡我。”
虛空中,林有匪斷定。
而他則被對方不加掩飾的直白,震得靈魂都在戰栗。
咬緊牙關、連臼齒都在上下摩擦,隻能虛弱地反駁:“怎麼可能......”
可不知怎地,那尾音突然就發起顫來,接著是突如其來的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眶裡掉出來。
路星河突然被詰問的內心,湧出和理性背離的答案。
即使被那樣對待,即使知道對方就是個魔鬼。
在恐懼與焦灼中卻還是愛著他的自己,實在是太悲慘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