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2)

第四遍撥通號碼,連串單調的“嘟”聲後,突然有了不一樣的聲音。聞簫驀地把手機握緊,呼吸都有些發顫,“池野?”

聲線緊繃,仿佛下一秒就會折斷。

“我沒事,我沒出事。”連說了兩遍,帶著點輕哄的意味,確定聞簫冷靜下來了,池野才道,“抱歉,剛剛我媽在搶救,沒有注意到時間。”

聞簫靠在廣告牌的金屬柱上,呼吸已經恢複了正常,聽池野說完他才問,“現在情況怎麼樣?”

“前幾天因為病情好轉,從重症病房轉出來了,護工也說,清醒的時間比平時長,有時候還能簡短地說幾個字。沒想到剛剛醫院給我打電話,說指標突然降下來,要搶救。”池野嗓音裡滿是疲憊,“我趕來醫院,剛簽完那幾張紙。”

行道樹的暗影遮蔽了路燈的光,聞簫問他,“要不要我過來。”

隔了好幾秒,池野才回答,“好。”

攔了一輛出租車,又給外婆打了電話,聞簫下車往裡走。

醫院人很少,空氣裡充斥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聞簫對附院不陌生,隻不過每次來都徑自去精神衛生中心,從來沒有往住院部來過。

電梯廂裡一個人也沒有,冷白的燈光映照著金屬色,讓人莫名生寒。按下二十七樓,聞簫看向旁邊貼著的樓層指示圖,二十七樓對應的是腫瘤科。

從電梯出來,護士站的護士見了他身上的校服,“你是31床家屬的同學吧?他在那邊。”說著,指了指方向。

聞簫道了聲謝,朝護士指的方向過去。走到底,右轉,遠遠看見走廊一側的藍色塑料椅上坐著一個人。

池野慣常鬆垮的背在這時卻挺得筆直,在他的對麵,窗外是正濃的夜色,他坐在椅子上,像凝固的雕塑一樣,透了一種堅韌感。

聞簫故意加重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沉寂。

池野朝聞簫看過來,卻沒有動,直到聞簫在他身邊坐下,他才開口,“路上堵車了嗎?”說完,他扯了扯嘴角,“我傻了,半夜怎麼可能堵車。”

把黑色書包取下來放到旁邊的椅子上,聞簫認真回答他的問題,“打車過來的,路上沒堵。你晚飯吃了嗎,現在餓不餓?”

池野微怔,“晚飯好像忙忘了,可能餓過了,沒什麼感覺。”

沒有說這樣有什麼不好,聞簫沉默著拉開書包拉鏈,從裡麵拿了一盒牛奶一個麵包,還有一個三明治、一盒水果拚盤,“將就吃一點?”

“這麼豐盛?”池野一一接在手裡,看見透明塑料盒上貼的標簽,“是在九章路公交站後麵那家水果店買的?”

聞簫:“嗯,那家店開到晚上十一點,不過麵包剩下的種類不多,我就按照體積,選了最大的。”

池野拋了拋手裡的麵包:“最大的?是怕我吃不飽?”

聞簫很認真地點頭:“對。”

池野有點好笑,又有點感動,抬手捏了捏聞簫的耳垂,“你怎麼這麼貼心,嗯?”

聞簫彆開視線:“……常規操作。”

塑料紙“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走廊裡很明顯,池野咬了口三明治,饑餓感像是被喚醒了一樣,沒一會兒就把夾了培根雞肉和青菜的三明治吃完了,幾口解決完麵包,剩下半包牛奶,他咬著吸管,從盒子裡挑了一塊蘋果,用牙簽插著喂到聞簫嘴邊,等聞簫張嘴吃了,又選了塊芒果繼續喂。

發現池野好像上癮了,聞簫瞥他,“你是在喂倉鼠?”

池野停手,把留半空上的蘋果撤回來,放到了自己嘴裡。

等池野吃完了,聞簫又問他,“喝不喝可樂?”

池野搖頭:“販賣機在樓下,算了,太遠。”

沒接話,聞簫拉開書包,從裡麵拿了兩瓶可樂出來,瓶蓋擰開了遞給池野。

池野喝了一口,笑起來,“你的書包怎麼像百寶箱次元袋一樣?”他搖了搖可樂瓶,忽然道,“可樂糖分很高,糖分的充足攝入可以緩解人緊張的情緒,是嗎?”

沒想到會被看穿,聞簫想說不是,但在池野的目光下,“……是。我書包裡還有兩瓶,喝完了還有。”

池野知道麵前這人不擅長做出“關心”的姿態,有時還會因此讓人覺得寡言又冷漠。但在書包裡塞滿一堆吃的和四瓶可樂、再背到醫院來這種事,顯得笨拙又可愛。

往前幾分鐘推算,如果自己說吃過晚飯,或者說不餓,聞簫可能根本不會把那些吃的拿出來,提也不會提。

時針和分針走得異常緩慢,偶爾會有護士和醫生說話的聲音傳過來,但因為離得太遠,聽不分明。隔一段時間,還會有電梯“叮”的提示聲,不知道又在哪一層樓停下了。

池野伸直長腿,問聞簫,“今天作業多嗎?做完沒有?”

“還差三張卷子,彆的都在學校寫完了。”

“要不要現在做做題?”

聞簫拒絕:“不用,注意力集中不了。”

聽見這句,池野想起,“我以前……這種時候,就是等在外麵、等搶救結果的時候,也有想過要不要打打手機遊戲,或者做題、背單詞、背古文之類的來轉移一下注意力,因為時間過得太慢了,慢得讓人呼吸都覺得困難。但後來發現,這種時候,我根本做不了彆的。”

聞簫點頭,“我也是。”

他沒有多說,但池野大致能猜到,應該是家裡出事之後那段時間,也有類似的心情。

想到這裡,池野徑自抓了聞簫的手握著。

聞簫看向他,眼神疑惑。池野卻沒解釋,隻是一直握著沒鬆開。

到淩晨三點過,聞簫沒撐住,靠在池野的肩膀迷糊閉了眼。他皮膚白,在醫院冷色的燈光下更甚,睫毛很長,時不時會隨著呼吸輕顫。

突然傳來開門聲,本就沒有睡著,聞簫睜開眼,先看向池野。

池野起身,有滿臉疲倦的醫生和護士從門裡出來,其中一個告訴他結果,“救回來了,現在送ICU。”

這一瞬間,池野撐得像鋼條一般筆直的背終於不太明顯地鬆懈下來。無意識攥緊的拳頭放開,手掌上留下的指甲印清晰可見。

直到移動病床推進ICU,家屬不能再進去,池野才停在原地。

聞簫跟在他身後,忽地想到,以前的每一次,池野是不是都是這樣,一個人簽字,一個人坐在冷清又空蕩的走廊裡,經曆漫長的時間,等一個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結果。

上前半步,聞簫站到池野身側,握住了他的手腕。

察覺到聞簫的動作,因為喉口澀痛,池野說話的聲音有點低,“我媽以前很美,很好看。”

“嗯,能看出來,你長得很像你媽媽。”

“你也這麼覺得?”短暫的十幾秒裡,池野已經迅速收斂好情緒,他反手握住聞簫的手,坦然地朝電梯走,“我媽鼻子長得好看,我遺傳到了。”

池野的骨向非常好,鼻梁挺拔,周圍沒有多餘的肉,整體的線條收尾收得乾淨又簡潔,再加上下頜緊實利落的線條,讓他從側麵看時,很有種雕塑的美感。

發現了聞簫專注的打量,池野問他,“怎麼,突然發現了你池哥的美貌?”

聞簫點頭,“早就發現了。”

被這正經的語氣弄得有點不好意思,池野輕咳一聲,“那你血賺不虧。”

又去了一趟醫生辦公室,出來時,外麵的風裹著雨,街邊的霓虹都帶著濕意。

“住院部”三個字的紅色燈光映在地麵坑窪的積水上,葉子落進去,水麵會蕩開一圈細微的波紋。

台階上,池野手指摸了摸聞簫的眼尾,“困不困?”

“剛剛有一點,現在困勁兒已經過了,你呢?”

“我的生物鐘全是亂的,感覺不到困,回去抽時間睡三個小時就足夠了。”池野又往前走了一步,手心朝上探了探雨勢,“快停了,走吧,回去了。”

聞簫拉了拉黑色的書包帶子,剛跟著下台階,發現肩上一輕——池野抬手把他的書包拎走了。

把裝著兩瓶可樂的書包掛到自己肩上,另一隻手摟住聞簫清瘦的肩,池野飛快地側頭親了親他的鬢角,“走了。”

站路邊沒等多久,一輛空車開過來,兩人上車,池野報了地名,“師傅,麻煩去九章路。”

出租車開動,池野低聲問聞簫,“靠著我再睡會兒?能睡十分鐘睡十分鐘。”

聞簫沒拒絕,歪了上半身,腦袋就靠到了池野肩膀上,閉了眼。

感覺著右肩上的重量,池野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了種踏實感。窗外落進來的光線照不到的地方,他握了聞簫的手,手指扣著手指,嚴嚴密密。

他向來不屑於將自己的軟弱和痛楚挖給彆人看,倔強也好,驕傲也罷。但如果是聞簫——

聞簫是唯一的例外。

車停在街沿邊上,出租車按開了前麵的燈,池野把錢遞過去,又細心地將手掌覆在聞簫眼睛上,幫他擋住光線,“到了,我們該下車了。”

隔了兩秒,手掌心被睫毛輕輕掃過,癢感讓他指尖都顫了顫。

第二天早自習,許睿衝進教室,書包都沒來得及放,先到了最後一排,“聞簫,你是這次學習交流會的主講?老許昨天把你拉辦公室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聞簫筆下沒停,“嗯,是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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