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政睜大眼睛:“......救命......它的鏈子怎麼開了!”
張靜姝透過縫隙看過去。
電腦屏幕的光照亮倉庫的角落,程水南靠著牆壁坐起,他的一隻手手腕處穿過一條被完整切割的鐵鏈,鐵鏈掛在他的傷口處,隨著他起身的動作發出嘩啦啦的聲音,他的另一隻手,張靜姝還沒來得及割開的鐵鏈則完整地落在地麵。
張靜姝忽然被一股難言的悲痛揪住心臟,大顆的淚珠從她睜圓的眼瞳裡落下。
他竟然硬生生地衝破鐵鏈的束縛,不惜撕裂手骨。
他的左手手腕呈現癱軟的狀態,無力地垂在他的身側,即使距離很遠,也能夠看清楚他腕部破裂的豁口。
程水南慢慢地站起來,寬大的尾鰭抵住地麵,他感覺頭部一陣眩暈,不過被他忍下來了,繃直的魚尾使得傷口猛地撕開,身上沒有一處是不疼的,他用儘全身力氣撲到距離最近的張政身上,用鋒利的牙齒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張政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黃哥跪在地上暴躁地喊著:“你們愣著乾什麼!快點過去幫忙!注射鎮靜劑!”
“黃哥......它、它沒有帶嘴套,它的牙齒比鋼刀還要硬,我們要是上前就被它咬死了......我不敢去啊!”
黃哥:“那就快穿防護服!快點!再晚張政就被咬死了!”
程水南的魚尾重重地壓製張政。
張政的脖子出現猙獰的齒痕,他仰麵躺著,身體因為劇烈的恐懼和驚惶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
程水南看向張靜姝藏身的位置,臉部的凶狠表情在看向她的瞬間變得柔和,那雙在屏幕錄像顯露茫然和絕望的眼睛,像是被水洗過,乾淨透亮,隱隱透著細碎的光芒。
“張......你,快離開。”
張靜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了很多淚水,她感覺她的臉部冰涼,她推開箱子站起來,迎著人魚溫和的目光,快速往前走幾步,趁著那幾個男人穿防護服的時間捏住煙霧球扔在他們身上。倉庫的麵積很大,她的準頭不好,但幸虧那三個男人聚集在一起,張靜姝將四顆全部扔完,煙霧球釋放的霧氣將三人圍籠。
“靠!這是什麼東西!”
“我的腿怎麼突然沒力了......”
“我也是。”
張靜姝連忙跑到人魚的身邊,架著他的胳膊:“能站起來嗎?快點跟我出去!”
煙霧球釋放的霧氣隻能維持在半米的範圍內,還未穿好防護服的三個男人被包裹在白霧中,癱在地麵,掙紮著想要抓住張靜姝卻提不起力氣。
煙霧釋放的熱量在幾乎密閉的倉庫使得溫度攀高。
程水南側頭,看向緊緊抓住他手臂的手,他搖搖頭,笑起來:“我,受重的傷,很疼,不要管我了,你離開。”
張靜姝:“你跟我一起走。”
程水南側起身子,將左手露出來。
他的手臂纖細瘦弱,薄薄的皮肉包裹著手臂的骨骼,過分白皙的皮膚下是青色的血管,血管蔓延至手腕處忽然被截斷,他的手掌和手臂僅靠半截斷骨和皮肉連接,血液順著他的手指在地麵彙聚成一大灘水漬。
張靜姝盯著血漬,觸目驚心的傷口讓她深深地喘了幾口氣,隻有攥緊手心才能讓她從莫名的恐懼和心疼中抽身。
他這副樣子根本提不起力氣。
張靜姝隻是普通的女人,她無法負擔兩人的重量。
張靜姝回過神,不容置疑地道:“你等著我,我馬上回來,我們一起離開。”
煙霧球的霧氣漸漸開始消散,霧氣彌漫在整間倉庫。
張靜姝跑到倉庫外麵,那群人的麵包車就停在倉庫的門口,車上插著車鑰匙。張靜姝發動麵包車,剛要把車調整方向,忽然聽到倉庫內傳來的聲響,像是什麼東西被甩出去撞在牆壁發出的。
她透過車窗向倉庫看去,隻隱約看見高壯的男人瘸著腿站在中間。
糟糕。
她忘記黃哥了。
她當時隻顧得上那三個穿防護服的男人,完全忘記隻是傷了腿的黃哥。
張靜姝握著方向盤,她的腦海裡忽然攀起一個瘋狂的念頭,她慢慢地鬆開離合,麵包車緩慢地往前駛出,她掛上擋,調整車身的方向,正對著倉庫的大門。倉庫的霧氣漸漸往上飄,驟然亮起的車燈照亮倉庫的情形。
人魚痛苦地彎著身子,靠在牆角。
黃哥的手裡拿著把破碎的椅子,朝著角落的人魚走去,他被車燈照亮的瞬間,步伐忽然頓住,仿佛有感應地回過頭,旋即睜大眼睛。
“你.......你停下!”
倉庫是臨時搭建的,算不上堅固,高速行駛的車身猛地撞破倉庫的大門,磚石掉落砸在地麵,張靜姝被安全帶緊緊綁靠住,車前的玻璃如同蛛絲往四麵發出裂縫。黃哥反應過來後逃跑的速度跟麵包車的速度無法相比,他被重重地掀翻在地。
即將撞上牆壁時張靜姝將刹車踩到底。
張靜姝紅了眼睛,大腦還處在方才撞擊倉庫大門產生的緊繃和眩暈中,她的手已經分秒必爭地解開安全帶,根本顧不得查看黃哥的情況,隻能聽到他微弱地喊著救命。她感覺麵包車似乎有嗡嗡的聲音傳出,打開車門的瞬間滾在地上,連忙穩定住身體跑到了人魚的麵前。
“打起精神來,你難道想跟他們一起死在這裡嗎?”
“人魚,我是為了救你才來的。”
“我受了滿身的傷,卻不能把你帶出去,我會難過一輩子的。”
程水南靜靜地看著滿臉淚水的張靜姝,嘴角仍然是溫和的笑容,他用完好的手撐著地麵,微啞的嗓音帶著歉意:“對不起......張靜姝,我真的沒有,力氣了。”
張靜姝的膝蓋撞到車身擦破了皮,她走路微瘸。麵容有些嚴肅,她麵無表情地盯著半躺在地上的人魚。他像是抽去全部的力氣,僅靠著最後一口氣支撐著,看向她的眼神向四周發散,根本無法聚焦。
張靜姝並不會為了人魚搭上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已經為了救他付出太多,甚至在今天晚上做出拚死一博的行為。
當一個人為某件事投入過多的精力,這個時候,如果想要終止是很困難的。
她已經為此投入時間和精力,就在最後的時刻放棄,甘心嗎?
張靜姝彎不下腰,她應該是在剛才的撞擊中傷到了腰部。她一手扶腰,一手伸到他麵前:“把手給我。”
程水南乖乖地將完好的手伸出,輕輕搭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收緊,攥住他的手。
張靜姝遲疑片刻,脫下外套,忍著腰部的痛蹲下身子,用外套將魚尾包裹起來,還有半條露在外麵,但是沒有辦法了,她把兩條袖子在他的腰腹處打了個活結。
張靜姝:“我拖著你出去,地上有碎片,可能會很疼,你忍著點。”
程水南張張嘴,想要告訴她不要白費力氣了,可是他瘦弱的手被包裹在溫暖的掌心,傷痕累累的魚尾被她溫柔的安放在外套裡,他感覺自己陷入鳶尾花海,淡淡的香氣從張靜姝的身上傳來。
程水南沒有說話,他的眼神落在張靜姝的身上。她應該是很吃力的,剛才開那麼快的車,撞擊在倉庫門口發出的聲響震得他耳膜疼,她坐在車裡肯定受到影響。她膝蓋處的褲子破了大洞,隱約嗅到血液的味道。
他自責地垂下眼,放鬆緊張的身體,地麵散落的物品和碎石劃破他的魚尾,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掌心傳來的溫暖輕易撫平他的傷口。
程水南看到了夜幕,沒有倉庫遮掩,淡黃色的圓月高高懸掛,室外清新的空氣湧入鼻息,衝淡那絲甜甜的鳶尾花香,他的指腹彎了彎,勾住張靜姝的手。
他們離開倉庫的瞬間,麵包車燃起火。
緊接著,是“劈裡啪啦”的鞭炮聲。
張靜姝嚇得腳步踉蹌:“怎麼會有鞭炮聲?”
程水南掃了眼被大火彌漫的倉庫,語氣淡淡:“是,因為,我。”
不用他細說,張靜姝就明白了。
人魚的聽覺很敏銳,張靜姝來到這裡的第一天能夠及時離開就是因為人魚的提醒,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沒有察覺到那些人回來。
在她聽起來震耳的鞭炮聲落在人魚的聽覺,難以相像是怎樣的痛苦。就像從前春節放鞭炮時,那些惶惶不安的小動物。
張靜姝怕被波及,用儘力氣拖著人魚離得倉庫起碼有幾十米才敢停下歇息。
鞭炮聲響了很久,助長了燃燒的火焰。
很快,倉庫便轟然倒塌。
張靜姝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火光在她眼底跳躍,她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情麵對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總的來說,對她是有好處的,那些惡人得到應有的懲罰,而記錄倉庫裡關於她和人魚行蹤的錄像也隨著倉庫的坍塌消失。
張靜姝緩了很久才收回目光,她望向坐在草叢中的人魚。
“人魚,你接下來要去什麼地方?”
程水南眨眨眼,仰頭:“我有,名字......程水南。”
他不知道想到什麼事情,表情變得悲傷。
張靜姝:“好的,程水南。你要回家嗎?我可以送你回去。”
程水南搖頭:“我,沒有家......不知道,去哪裡。”
張靜姝不是沒有設想過這樣的回答,但是還是在聽到時露出驚訝的神情。
她設想過人魚想要回到大海,她完全可以把他送過去,青城市的東麵就是海。
程水南緊張起來,黑漆漆的眼瞳不安地盯著她忽然嚴肅的麵容,包裹魚尾的外套在拖行的過程中鬆開,他用手牢牢地固定住,掌心貼著殘留餘溫的外套,似乎想要抓住這唯一的溫暖。
張靜姝思考片刻:“既然你沒有地方去,那先跟我回家,行嗎?”
程水南的眼睛驟然亮起,像是怕張靜姝會反悔,連忙點頭:“謝謝,你......我,跟你回家。”,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