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2)

程水南趴在浴缸的邊緣,清涼的水波漫過腰腹。濃密的黑發柔順地披在後背,他已經洗得乾乾淨淨,卷曲的長發露出本來的光澤,像是柔軟的光滑綢緞。

人魚本就是造物者精心雕琢的產物,美得驚心動魄。他們生活在海底,碧藍的天空和冷白的波浪造就冷淡的性格,樣貌是雕塑般精致漠然,像是遙遠的潔白雪山,高不可攀。

程水南半垂著眼睫,漆黑的眼瞳靜靜地盯著浴室閉合的門。漾起的水波撫過他傷痕累累的身軀,兩側的耳鰭微微張開,三道漆黑的耳骨被肉色的皮膜包裹,把他襯托得越發冷漠,直到房門傳來指紋解鎖的聲音,他徒然驚醒,碩大的魚尾情不自禁地拍打水麵,濺落滿地的水花。

程水南高高地仰著脖頸,他的眼瞳像是瞬間撕開了朦朧的黑色薄膜,驟然綻放出絢麗的光彩。

張靜姝的腳步聲漸漸地近了,程水南用完好的右手撐著浴缸邊緣,整個身子都往外探出去,直到她的手握住門把手,他又像是受到驚嚇,猛地沉進水中,水麵被激蕩起陣陣水花,他隻露出腦袋。

“張靜姝。”程水南輕輕地開口。

張靜姝:“嗯,是我。”

她拎著袋粗鹽走到浴缸旁,小心地跨過地麵的水痕,心裡想著浴缸要重新定製了,現在的這個浴缸對程水南來說有些小了。

“水裡加點鹽,這樣你會適應嗎?”

程水南探出水麵,伸手觸碰張靜姝捧在掌心的粗鹽,緊接著點了點頭,“......應該會適應的。”

他的語氣聽起來並不確定,更像是附和。

張靜姝疑惑道:“你難道不是在海裡生活的嗎?”

程水南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對勁,張靜姝的話剛說完,他就難過地垂下頭,連那條自從張靜姝進浴室後不停拍打水花的魚尾都沉入水底。

張靜姝知道他有很多不願意提起的過往,既然他不願意說她也不會強迫他。

“我......”

程水南忽然抬起頭:“張靜姝。”

張靜姝不明所以地應了聲。

程水南輕輕地咬了下嘴唇,濕潤的目光專注地盯著她,搭在浴缸邊緣的手往前探了探,停留在原地,給她一種他想要牽住她的手或者隨便她身上的東西,終究是沒敢。

張靜姝往前挪,手扶著浴缸,手掌的側麵和他的手隔著毫米的距離。

程水南掀起眼皮悄悄看她眼,緊接著,自以為隱蔽地蹭過去。

他的身體不是人類的乾燥的肌膚觸感,魚尾是滑的,手也不例外,像是裹著層黏糊糊的水液,所以他的手剛剛碰到張靜姝的手側,她就感覺到了。

他的這些充滿親昵依賴的小動作,張靜姝願意縱容,她沒有後退或者把手抽離,用溫柔耐心的目光注視他。

程水南在她近乎寵溺的目光下紅了臉,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沉入水中,貼著她的手卻不舍得移開。

她救了他,他因此得到新生。

如果某一天,她也拋棄他,那他肯定再也見不到天亮。

沉寂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和難過,找到了想要訴說的對象,那些藏在裡麵可能危害生命的秘密,他願意毫無保留地告訴她,告訴張靜姝。

他相信她,也隻能相信她。

“我沒有見過大海,我生來就在這裡......”

“我的母親是人魚,她跟隨人類來到城市居住......生下了我......”

程水南的神情淡漠,隱隱的痛苦被他藏在眼底,隻在跟張靜姝對視時才會毫無遮掩地袒露脆弱的情緒。

張靜姝連忙說:“之前的事都過去了,你不想說可以不說。”

程水南貼近她,語氣惶惶:“我,我想告訴你。”

“那好,”張靜姝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你說吧,我聽著呢。”

程水南抿了下唇,眼底水光隱現。

“母親和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家,他說被人看到我們就會有麻煩......我記得有一天,母親掉了眼淚,流下的眼淚變成珍珠,它們璀璨奪目,他把母親的眼淚收起來,那時候,我已經出生了,我......我沒有見過大海,隻從母親口中聽說過,那是很美麗很美麗的地方,她想要帶著我回到我們人魚世代生長的地方,可是......”

“他寸步不離地監視著母親,他求著母親哭,求著她再掉落能夠變成珍珠的眼淚,後來他變本加厲,對母親拳打腳踢......母親哭了好久,滿地都是珍珠,直到她再也流不出眼淚......”

“母親決定帶我回到大海,她告訴我,人魚天生屬於大海,人類的世界並不適合我們......我滿心歡喜地等待母親帶我走,可她是人魚,沒有可以在路麵行走的雙腿,離了大海的人魚,什麼都不會......”

“我們沒有逃出去,我的母親死了,我也被關起來,直到遇見你,我才終於離開了那裡......”

程水南吐出最後一個字,仿若失力般往前靠在浴缸壁,目光濕漉,隔著她僅有幾拳的距離。

張靜姝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告訴她關於他的過往,他說話的眼神平淡無波,仿佛說的並不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可是微微顫抖的手指泄露了他的不安和恐懼。

他在害怕什麼呢?

曾經弱小無助的他沒辦法幫助母親的愧疚自責,被人虐待卻無法掙脫隻能日複一日苟活的絕望麻木。

還是......

他孤注一擲,把所有的底牌,所有的脆弱袒露在她的麵前,天真地單純地在心底期盼她會是值得信任的人......

他對她表現的越親昵,多年虐待導致的警惕和防備就越發地拉扯著他往後退,在他生出親近張靜姝的念頭時毫不猶豫潑下冷水。

可是這盆冷水並沒有使他變得更清醒,反而急切地想要得到她的回答,不需要任何行動證明,隻要她說一句——

她是好人,他就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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