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姝還沒回來,程水南就趴在浴缸邊等待。
開門聲響起的時候,他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夠穿透浴室門,仔細聽著張靜姝的腳步慢慢朝著廚房走去,他焦急又期待地晃動魚尾,如果不是張靜姝再三囑咐過,在身體徹底健康之前不可以離開浴缸,他早就蹦到她麵前了。
等了很久很久,程水南聽到敲門的聲音。
揚起的脊背頓時像是被狂風拍打的野草,蔫巴巴地縮進水中。
......有人來找她了。
程水南耐心地等待。
水流漫過他的上半身,魚尾則高高揚起,然後再下落,濺起的水花還沒等落在水麵發出聲響,就被他用魚尾靈活地接住,無聊地玩了一會兒,他又恢複之前的動作,趴在浴缸邊,眼瞳緊盯著一門之隔的客廳方向。
隱約的談話內容傳進浴室。
程水南晶亮的眼瞳瞪得很大。
他對人類世界的了解少之又少,為數不多的童年生活沒有在他的記憶裡留下過多的痕跡,相伴多年的是鎖住他的鐵鏈和施加在身體的痛苦。
到目前為止所獲得的信息讓他懵懂得似一張白紙。
因此,當珍珠項鏈、蓮珠公司,還有那聲略顯親昵的程叔傳進來時,他渾身的血肉驟然繃緊,那條在水中悠閒擺動的魚尾像是被冰凍住,漾起的水波漸漸平靜。
——張靜姝通過父親的關係進入蓮珠工作,她喚程老板為程叔隻是生意場客套的稱呼,就算沒有任何利益關係,陌生人見麵稱呼一聲叔叔阿姨,這是基本的禮貌。
然而程水南的大腦無法理解其中的彎彎繞繞。
他隻知道,自己可能被騙了。
他原本以為離開倉庫是逃離火坑,其實他一直都沒有從火坑裡逃出去過......她把自己帶回家中,果然也是因為珍珠淚嗎?可是他已經明確告訴過她,他的眼淚不會變成珍珠,接下來她會怎麼做呢?
達不成目的,把他送回去,還是殺掉扔進夜光海......
張靜姝來到浴室,沒有看見程水南,奇怪的感覺更加強烈。平時但凡是進到浴室,就會撞進程水南濕漉漉的含著依賴親昵的目光裡,此刻的浴室卻顯得冷寂平淡,浴缸的水波輕輕晃動,微小的泡泡慢慢升騰往上,卷曲的黑色長發隨著水流微微飄動。
張靜姝走近才發現,程水南縮在水麵以下。他的脊背弓起,碩大的魚尾被他抱在懷中,整條“魚”蜷成一團,白皙的肩背對著她,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她進來的聲響,然而那雙耳鰭卻微微張開。
她知道,這個動作就相當於人類豎起耳朵仔細聽。
張靜姝蹲在浴缸邊,盯著他剝殼蛋似的肌膚,原本的疤痕全部都消失了,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她的思緒忽然就飄走了。
他的傷已經養的差不多了,然而浴室安裝的浴缸已經是可用麵積內最大的,他平時躺在裡麵還行,可是要他做除了躺坐以外的動作,就受到限製了。
就像現在,傷好後魚尾變大一圈,還有他的胸背都結實很多,他蜷縮在裡麵,魚尾嚴絲合縫地抵著浴缸壁,後背則是同樣的抵住缸壁,他待在裡麵不僅顯得委屈可憐,還有種視覺上的狹窄緊縮。
他好像在忽然之間,就像是位於青春期的少年在眨眼間抽條似的長大。
程水南無論是眼神還是身軀都有種少年人的青澀稚嫩,他現在的年紀應該是不大的,如果張靜姝想要收留他,等到他成年後,浴缸還能盛下嗎?
最好的辦法就是放他回歸大海。
她不能因為一時的心軟和他眼底的依賴親昵,就放棄一條本應該屬於他的正確的道路,他什麼都不懂,沒有見過大海,但是她是清楚的,無論是人魚的性格還是外形都不適合在人類世界生存。
張靜姝下定決心。
但是在放他回歸大海之前,她認為自己應該承擔起教育他的義務,在他把身體徹底養好後,教給他關於人類的知識,好讓他不要輕易的相信旁人,最重要的是,他還必須要學會捕食的技能。
不急,他看起來還小,她有充足的時間準備。
程水南用泫然欲泣的目光直盯著張靜姝,她正是被他這種好像受到天大的委屈的眼神拉回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