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花崗岩,白色筆墨歪歪斜斜地塗抹著“黑水鎮”三個大字。
陰沉天幕潑灑連綿不絕的雨絲,石子小路兩邊種植的高大樹木遠看如同鍍上粘膩的白色石蠟,這裡隻是黑水鎮的鎮口,往前步行二十多分鐘才能到達鎮上。
徐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高舉的傘麵落下水幕般的雨絲,褲腳被泥濘道路的水痕打濕,鞋裡麵灌滿泥水。她白著臉,仰頭看眼沉沉得不見半點日光的天空,裸露出的胳膊泛起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走過碎成兩半的花崗岩。
手中高舉的黑傘如同被不抗拒的力量往後拉鋸,頃刻間脫離她的手掌,重重地跌落在滿地的泥水中,濺起的水花打濕徐昭還算乾淨的上半身。
她嘴裡吐出聲低罵。
皺緊眉頭,隻當是被風吹走的,彎腰撿拾雨傘。
然而,看清楚傘麵發生的變化,皺緊的眉頭非但沒能鬆開反而更深地夾起,徐昭因愣怔微微睜大的眸子裡,清晰地映出寬大的傘麵覆蓋的密密麻麻的白絲。
“......是蛛絲嗎?”
由於雨水的遮掩,橫掛在道路兩旁樹木中間的蛛絲完美隱身,徐昭眯起眼睛仔細地觀察,細密的蛛絲搭建的蛛網罩住整個道路的中央,韌性極好的蛛絲非但沒能因雨傘斷裂,反而墜在陰潮的泥水中,把兩邊連接的枝丫拽得彎下腰。
徐昭收回觸碰到傘柄的手指,謹慎地避開蛛絲往後倒退兩步,背在身後的背包放到懷裡抱住。因緊張劇烈跳動的心臟仍然沒能回歸正常水平。
她緩慢地眨動兩下眼睫。
臉色在連綿的雨水中顯得蒼白瑩亮。
正常情況下,就算蛛絲的韌性再好,怎麼可能把兩邊高大的枝丫拽得彎腰低背,傘麵裹纏著的密密麻麻的蛛絲粘膩得仿佛融化的糖漿,黑水鎮的地理位置在隱蔽的山林。
氣候濕熱,毒蟲多也是難免的。
根據蛛絲推斷出的蜘蛛的體型和毒性,怎麼都讓人放不下心。
徐昭陣陣後怕。
要是方才沒有雨傘的遮擋,撞向蛛網的是她的麵部,很難想象被密度和韌性超出認知範圍的蛛絲纏住,她能成功逃脫的幾率是多少?人煙稀少,路上行人除了她沒有看到彆人,很可能就此憋死在這裡。
徐昭收回思緒,雙臂遮擋在背包的上麵,頂著陰涼的雨水繼續往前走,值得慶幸的是,雨水很快停下來,烏雲消褪,溫暖的日光透過雲層灑下來,她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
街道旁是自建的二層小樓。
每家每戶門窗緊閉,青天白日拉著窗簾。
如同一副副寬敞陰暗的巨型棺材。
......
黑水鎮雖然以“鎮”命名,實際上更像是遠古留存下來的隱居在荒野山林的村落,鎮子的管理由鎮長全權代理,更像是舊社會大家族裡有聲望的長老。
鎮長的家在鎮子的最外麵,徐昭走到鎮子的第一時間就被鎮長發現,他熱情地請徐昭來到家中,像個慈祥的長輩那樣噓寒問暖,還把妻子的乾淨衣服拿出來要徐昭換上。
真熱情啊。
徐昭笑起來的樣子乖巧得像是綿軟的羊羔,她的臉色蒼白,多了點令人憐惜的病弱,鎮長和鎮長妻子說看到她站在街道的時候像是要被風吹倒。
這讓他們想起遠嫁的女兒。
夫妻倆流下心疼想念的淚水。
徐昭捧著灌滿熱水的玻璃瓶,安慰道:“嫁得雖然遠,逢年過節有時間家人還是能夠聚在一起的,叔叔阿姨養好身體,好好生活,兒女在外麵才能放心啊。”
閒聊幾句,徐昭若無其事地盯著廳堂掉落的牆皮,回答鎮長妻子的話:“......我在家裡看到新聞,有很多來山林旅遊的旅客因為不熟悉環境,被林間的毒蟲咬到,就此去世。我的哥哥在兩個月前來到附近,很久沒有他的消息,我擔心他......叔叔阿姨有見過他嗎?”
她伸手比劃:“大概這麼高,這麼壯,笑起來有酒窩......”
夫妻倆對視一眼。
“年紀大了,有很多事情記不太清楚,一個月前的話確實有很多年輕的小夥子小姑娘在附近遊玩,山林茂盛,毒蟲咬到不會致命。你的哥哥或許在山間迷路,或者去到其他偏遠的地方,信號不好,聯係不上是正常的事情。”
“你要是實在不放心,留在這裡住幾天,我和鎮上的人打聽打聽,等過幾天雨停安排人進山林瞧瞧,說不定就能找到你的哥哥......真是好孩子,擔心哥哥特意來找,路上辛苦吧?”
徐昭回答幾句。
婉拒鎮長要她留下吃飯的好意,根據鎮長提示的信息,準備到街道儘頭的旅店住下,臨出門口的時候,她的臉上露出不解的神情,站在蕭瑟的冷風中,如同生錯季節在冬日盛放的花朵,單薄、羸弱,冷風吹來便簌簌敗落。
“......還要麻煩鎮長告訴我,你們這裡有什麼需要避諱的事情?街道看不見人,家家都關著房門,最近是有什麼盛大的節日嗎?”
偏僻的地方總有些不為人知的習俗。
鎮長回答:“瞧我的腦子,忘記跟你說這麼重要的事情,最近幾月是我們這裡特彆重要的日子,家家戶戶要關閉房門以示對於天地神靈的敬重,避免製造劇烈的聲響驚動,安安靜靜過完這幾個月,來年可保鎮子平安.......”
徐昭點頭道謝,抱著背包走向旅館。
鎮長和鎮長妻子目送她的背影離開,相互攙扶回到屋子。
街道寂靜隻有風吹來的嗚嗚聲,和徐昭踏在地麵發出的腳步聲。
......
旅館的老板娘不是很情願,但是鎮長給她打來電話要她好好款待徐昭,趙春紅吊著眉梢,懷裡抱著七八歲大的孩子,男孩子想要脫離她的懷抱,被她狠狠地教訓:“......不聽話,想被怪物抓走吃掉嗎!”
男孩立馬老實。
徐昭的唇邊始終掛著淺淺的禮貌的笑容。
趙春紅領著她往二樓走:“......既然是鎮長要我照顧你,我不多收你的錢,其他的房間要價高,最近沒來得及收拾,屋裡亂糟糟的,隻有一間還算乾淨的房間,空間小點,我看你瘦瘦小小的,住在這裡正好,價錢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