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麵覆蓋蛛絲,陽光照耀下,流光溢彩。蛛絲是淺淺的金色,環繞在徐昭的身邊,撞開的時候隨著水波漣漪,像是幅流動的金燦燦的畫。
這些蛛絲帶著林樾的氣息。是經年累月被中藥浸染的淡淡苦香。有了這些氣息的存在,蟄伏在暗處等候時機捕獵的蜘蛛就得掂量掂量能否捕食溪水裡的獵物。
林樾沒走很遠,就在溪水的附近,遙遙望眼徐昭的背影。被那抹淺金濃色裡的一點白晃了眼。胸腔驟然發出急促的不正常的跳動,仿佛踹了隻活蹦亂跳的兔子。
林樾喘口氣,眼睛裡帶著的那點溫柔羞澀隨之被陰鬱取代。風吹起額發,露出眉毛之上的兩顆蜘蛛單眼,黑漆漆沒有情緒,身後的大肚子慢慢墜落在地,四對步足壓低,步足肌肉繃緊——他猛地跳起來,威猛剛硬的步足對準遠處半掛在樹杈上的蜘蛛,牢牢地將它抓住,頃倒在地麵。
胸膛染了灰,蹭了泥,破了皮。林樾沒喊疼,嗅著帶著點惡臭氣息的蜘蛛,屬於人類的那部分情感覺得惡心,但是更多的卻是來自於食物帶來的吸引力,和那股燒心灼肺的餓意。
觸肢刺進他皮膚的同時,他的毒牙咬破蜘蛛的頭部,毒液滲入蜘蛛的內裡,掙紮的螯牙漸漸失去反抗的能力。
比起堅硬的後肚子和蜘蛛步足,屬於人類的上半身在爭鬥中顯然是弱點,脆弱的皮膚血管臟腑,它們不堪一擊,輕易被刺破刺傷。
液體流入喉管,胃部被填滿。林樾仍然不覺得滿足,嗅到來自更遠處的蜘蛛的氣息,它正在逃跑。將最後一口液體吸進胃部,林樾的眼裡染著濃重的餓意——怎麼會這麼餓?他不能追上去,徐昭還在溪邊,他要回到她的身邊。
轉身往溪邊走的時候。隨手摘下低矮樹杈上的葉子,擦乾淨嘴部的液體和胸口的黏液,葉子剛剛脫離掌心,林樾便撞進徐昭略顯震驚畏縮的眼神中。
她穿著乾淨的衣服,頭發**的披在肩膀兩側。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看到的他,神情是他此前從未見過的恐慌。在他逐漸靠近她的時候,不經意地往後退了兩步,她的後麵是溪水,腳底踩著水麵,濺起水花。
速戰速決的捕獵,過程中充滿血腥殘忍。毒牙觸碰到食物的那一刻開始,屬於人類的矜持拋之腦後,他隻知道餓、餓、餓,因此啃噬的時候難免麵部猙獰醜陋。
林樾在徐昭恐懼的眼神裡,感受到空前的恐懼不安。他僵硬地停下腳步,垂著眼,鼓起勇氣再次提起腳步來到她的麵前。
“我感到有一點饑餓,蜘蛛的味道勾起我的食欲,我知道進食的過程,很難看。如果你覺得惡心,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不知被汗液還是血液打濕的額發貼著皮膚。額頭的兩顆蜘蛛單眼和屬於人類的淚眼緊張地注視著她。
“你不要害怕我好嗎?”
徐昭感到四肢有些僵硬。目睹林樾捕食的全過程,張開毒牙的時候,他麵部屬於人類的感覺消失殆儘,像是隻完完全全的怪物,被本能的對於食物的渴求控製,甚至是有些殘忍的渴求。
和蜘蛛進食的時候沒有區彆。不僅吸食被毒液化為液體的內臟,連蜘蛛的肢體也沒能放過,用兩顆平時笑起來帶著點活潑的尖銳牙齒,殘忍地搗碎蜘蛛軀體。
親眼目睹這樣的場景怎麼可能不害怕不畏懼呢?
徐昭捏緊拳頭,指甲蓋掐進掌心,以此克製麵對林樾靠近時不由自主產生的顫栗恐懼。他的嘴邊有黏液沒擦乾淨,還未痊愈的胸膛再添新傷,白皙的軀體染的很臟。
“是......有點害怕,”徐昭不願欺騙林樾,誠懇地說:“我沒有見過你捕食的場景,說實話,有些難以置信。”
林樾抿著唇,一言不發。陰鬱,還有啃噬獵物帶來的興奮,仍然殘留眼底。
麵無表情地盯著徐昭,這具和怪物結合而成的怪異軀體,終於將邪惡恐怖和殘忍,在徐昭的麵前暴露了那麼一點。
徐昭視線低垂,落在團成團扔在地麵的臟衣服上。那幕場景雖然恐怖殘忍,但起碼證明林樾有捕食的能力,身為他的同伴,應該為他感到驕傲。
“想要立刻忘記剛才的畫麵,確實有些難以做到,不過......”
徐昭眨了眨眼睛,向林樾伸出隻手,抬眼瞥他,他呆愣愣站在原地,仿佛被她那句害怕弄傻了,滿臉的悲傷難過。
看到少年露出這樣一副委屈的表情,徐昭頓時手足無措起來,那點害怕也拋之腦後。
她牽住林樾的手腕,是和溪水同樣的清涼的溫度,她牽著他走到溪水邊,八隻步足依次踏入水中,衝散了浮蕩的蛛絲。徐昭挽起褲腿,小腿肚沒入水中。彎腰捧著水灑在林樾的胸膛。
水流衝散血液和蜘蛛的黏液。
徐昭:“恐懼來源於很多因素。有你捕捉蜘蛛的時候,被它刺傷的擔憂,有你進食的時候露出陌生表情的恐慌,還有怕你失去理智回過頭來把我也填進肚子的憂慮......”
僵硬得像根木頭似的林樾,終於動了。抬起手,輕輕捏住她捧著水的手腕,語氣帶著誓言般的鄭重:“我不會傷害你。”
徐昭笑了笑:“嗯,我知道。可是,總有很多憂慮冒出來......”
林樾捏著她的手腕不鬆開,撇眼被水流漫過的大肚子,捏著她的手腕往水流的更深處走去,直到奇怪的蜘蛛下肢被徹底掩蓋在溪流之下。徐昭麵前的少年,宛若不曾受到迫害的正常人類,有柔軟的頭發,精致漂亮的麵容,瘦削但是寬闊的肩膀,窄瘦的腰腹,再往下——是兩條修長筆直的人類的腿。
“這樣的我,你還會有憂慮嗎?”
徐昭動了動唇,沒有把肯定的話說出口。她不害怕了,更不會憂慮。因為麵前的是她熟知的人,而不是未知的不知何時會失去理智的怪物。
藏起怪物肢體的林樾,眼睛盛著破碎的光點,捏著徐昭手腕的手,慢慢地轉化為托舉著,而他則彎腰,將麵頰再次貼靠在徐昭的掌心,像是眷戀溫暖的冬日小鳥,試探地邁進燒著暖爐的房內。
“我很抱歉,以怪物的軀體認識你。”林樾的眼淚滴落在徐昭的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