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參天蔽日。這條路,徐昭走過很多次,知道哪裡樹木稀疏,更知道哪裡有蜘蛛的痕跡,她沿著腳步踏出的林中小徑,揚起脖子對著身後人喊:“你們講不講道理,是你們先起的壞心!刀都架在脖子上,難道還要我感激涕零?”
徐昭矮身穿過窄小的木縫,胳膊和樹身摩擦,薄薄的衣服擋不住傷害,皮膚火辣辣得疼。
越往裡麵跑,陽光被寬大樹葉半路截住,到處是或隱蔽或明顯的蛛網,薄薄細細,看樣子像是普通的蛛網。再往深處跑可就不是這樣了......
“殺人償命,你跟我們講道理!”連家大哥雙目通紅,揮開垂落的樹枝,猛一用力,揚起斷枝扔向前方,“若不是你們這些災星來到黑水鎮,怎麼可能會發生這些事情!你們該死!把你們獻給蜘蛛,你們應該懺悔,應該感激......等我抓到你,就把你綁起來,丟到蜘蛛的嘴裡!”
徐昭周身裹滿金黃和瑩白交織的蛛絲,心臟怦怦跳,樹枝吊著的巨繭垂落眼前,匆匆瞥眼,是將死未死的野豬,在蛛網裹纏而成的繭裡掙紮,卻逃不開。
腥臭漫天。腳踩不到實處,徐昭按捺不安緊張的心跳,掌心出了層濕汗:“......蜘蛛是怎麼出現的還不一定呢!要是那些旅遊團真有能力製造出這樣的東西,怎麼可能還會被你們害死!什麼災星,什麼獻祭,統統是你們的借口......”
前麵的路被巨型蛛網擋住,徐昭停步,回頭看向緊追在身後的兩人:“......你們看清楚前麵是什麼。不怕了?”
一張蜘蛛網。網麵撞上許許多多的蟲子,還有兩三隻揮動翅膀的鳥雀,高高揚起脖頸,嗓音嘶啞無力。若是人撞在上麵,並不會好到那裡去,是同樣的後果。
連家的兩兄弟不約而同的咽了口唾沫,腳步停了停,連家的大哥到底是記得弟弟的慘狀,瞪著徐昭:“彆扯亂七八糟的事,我弟弟是你害死的,你就得償命......弟,這是白天,就算碰見蜘蛛它們也不會攻擊的,你去那邊,我們把她圍起來,看她能跑哪裡!”
徐昭眯起眼睛,往後退,後背和蛛網幾乎貼靠在一處。這些蛛絲伴有水泡狀的凸起——肉眼是很難觀察到的。她挑起粘在袖口的金黃蛛絲,裹著手指不經意地觸碰,試驗能否被黏住。
“叔叔們,當時的前因後果你們是清楚的,如果我不那樣做,被裝進麻袋的就是我......我是迫不得已的!你們彆抓我了,放過我吧,難道想要都死在這裡嗎?”
“都死在這裡怎麼可能,隻要我們抓住你,帶回去,交給鎮長,在夜晚的時候再次獻給蜘蛛,報了我弟弟的仇......我們鎮子裡的人都不會死的,隻要把你們這些外地人統統殺死,我們都會活下來的!”
徐昭拿開手指,草藥香衝散腥臭氣息帶來的惡心感,在濃密得有些陰森幽暗的森林裡,這股味道仿佛在她周身結了層淺淺的薄膜,她感到不合時宜的安心鎮靜。
“......叔叔們太天真了。”或許說並不是天真,而是絕望中抓住的不切實際的稻草,沒膽量和非人對抗,便將罪惡的手伸向更弱小無辜的同類,渴盼著用完他們就能得到解脫。怎知隻要有比較,弱小者數之不儘。是她,也會是他。
連家的兩兄弟由徐昭的兩側,向她靠近。她還能逃到哪裡去?前麵是坎坷不平的小道,身後是蛛絲網,隻有被他們抓住的份。
連家大哥的手猛地鉗住徐昭的胳膊,姑娘的胳膊瘦瘦小小,他稍微用力就能扭斷,嘲諷地笑了笑:“......你也彆不服氣,我跟你說句實話,你要找的人早就死了,那些旅遊團的人早就被我們送到後山,喂了蜘蛛。看你的樣子,要來找的是很重要的人吧,馬上你們就能團聚,沒什麼不好的。”
旁邊的男人笑了聲:“......你應該感激我們才對!”
忽然一陣風吹來,參天古樹發出颯颯的響聲,瑩亮誕液滴落,落在徐昭的腕部。伴隨著濃鬱的腥臭,她惡心得皺緊眉頭,與此同時,胸腔更是產生股幾乎將她悶窒的恐懼,蜘蛛來了。
限製它們捕獵的不是白天,而是陽光。此時枝葉繁茂遮蔽日光,森林陰鬱,它或許就藏身在頭頂,或許就藏匿在旁邊。徐昭看不到它,鉗住她手腕的手掌用力,應該掐紅了。
疼可以忍。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奇怪的莫名瘮人的表情:“叔叔,放開我。我聽到蜘蛛的聲音,再不逃,就逃不掉了。”
終於抓到她,怎麼可能放開?連家大哥表情憤恨,對著旁邊的一弟說:“把她關到家裡,娘看見病情就好轉了,等過幾天,蜘蛛再來的時候,扔出去。這是黑水鎮最後的外地人,蜘蛛吃了她,說不定就會放過我們......”
連家一弟迎合道:“哥說的是。鎮長之前和我們大家說過的,要想有回報就得有付出,我們獻祭了這樣多的祭品,我們自己人也有很多......相信不久之後,就是我們鎮子的好日子了!”
他們兩人笑嗬嗬地談論著,又說起帶回徐昭後該怎樣出氣,猛然,有股重力扯著他們,兩人腳步踉蹌幾下,不受控製地往後傾倒:“啊!啊!這是怎麼回事?你是傻逼嗎?站都站不穩,這些蛛絲......這些蛛絲怎麼這麼黏!弟弟,快幫幫我!”
“哥,我也被粘住了!弄不開啊!”
徐昭揉著磕紅的胳膊,衣服被地麵的碎石劃破,血口洇透,她咬牙忍著。三人倒地的衝擊力竟然沒能使蛛絲斷裂!它仍舊穩固地橫檔在兩棵粗壯古樹中間,纖細蛛絲繃緊,扯成長長的細線,墜落在地,蛛絲有彈性,有飛鳥和蟲子因為彈力從粘膩的蛛絲中解脫,很快看不見蹤跡。
“哥,哥,你快看,她是怎麼離開的!喂,是你倒了連累的我們,快點把我們倆弄出去,這些討人厭的蛛絲怎麼弄不斷,你快點過來幫忙......”
“我?”徐昭滾到乾淨的草地,蜷縮膝蓋,靜靜等待疼痛感消褪,周圍不知潛伏幾隻等待覓食的蜘蛛,她不敢鬆懈,警惕盯著四周,還不忘嘲諷笑道:“......我早跟你說過,放過我,是你們不聽勸。連家叔叔,你覺得我腦子有病嗎?把你救出來,等著你把我抓起來喂給蜘蛛嗎?”
徐昭離開破屋的時候,周身裹滿金黃蛛絲和瑩白蛛絲,多虧林樾蛛絲的遮擋,她才沒被黏在上麵。隻是胳膊腿還是不同程度的沾著幾根斷裂的細小蛛絲。
帶著惡臭氣息。她皺皺鼻子,雙手撐著地麵,慢慢地站起來。
與其同時,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眼前本來是空無一物的地方,忽然有根蛛絲掉下來,另一端黏在蜘蛛的身上,它揮動著兩顆碩大螯牙,流出誕液,慢慢地降落在蛛網上。
黑亮的蜘蛛單眼緊緊盯著黏在蛛網的獵物——兩隻健壯的人類男性,還有旁邊的一隻散發甜美氣息的人類女性。
隻是她的味道不僅有甜美,還夾雜著讓它忌憚恐怖又垂涎瘋狂的氣息。蜘蛛躁動地調動步足,八條步足噠噠踏在地麵,觸肢揮動間刺穿距離最近的連家一弟的大腿。
“啊!”連家一弟慘叫一聲,“救命......救命,哥,我不想死,救救我,好疼好疼啊......”
這正是逃跑的好時機,徐昭沒有多餘的善心更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送死。她勉強撐著傷痕累累的軀體站起來,走動的瞬間,被碎石割破的皮膚傳來陣陣劇痛,這倒是沒什麼,隻是腳腕大概也傷到了,她走路走得不穩。
繞開進食的蜘蛛,徐昭眼前忽然飄來一根蛛絲——糟糕!是巨型蜘蛛分泌出來的,這根蛛絲沾著惡心的氣息,隨著風吹來她的麵前,很快便粘住她。
倒在蛛網上的時候,屬於林樾的氣息便幾近消弭,蛛絲纏繞,分不清哪些是林樾的蛛絲,哪些是蜘蛛的蛛絲。
躺在蛛網裡的連家大哥,顯然放棄掙紮,看見徐昭要逃走,滿眼不甘憤怒,如今又見她還是逃不過蜘蛛的捕獵,驟然發出桀桀桀的殘忍笑聲:“哈哈哈哈哈誰也逃不掉!你彆想逃走!”
徐昭還算鎮靜,她保持安靜,往前跑幾步,被蛛絲勾著動不了,隻好停在原地,迅速地搜刮腦海想要找出能夠解決目前困境的辦法。想了很多,纏繞在身體的蛛絲越來越密,漸漸地,蓋住林樾的氣息,那股淺淡的草藥味消失不見。
惡臭侵襲感官,徐昭臉憋得通紅,終於忍不住,猛然吸進一大口難聞的味道,這股味道把她僅剩的求生欲衝擊得轟然倒塌,碎裂成渣。她在沒有任何可能逃脫的絕境裡,感受到自己的意誌力也在慢慢地潰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