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相較略微促狹的前院,阮家的後院因要製瓷而十分開闊,一路沿到了河邊去。
萬千秀美山峰點綴著瑩白的雪色,逶迤生姿。
即便是寒冬,山色也依舊溫潤,像是養了好些年的好玉,連半絲硬朗的風都無。
同樣是一個天下,秋行山的冬日卻少有晴日,終日布滿了淒厲的寒風。雪片兒也不似這裡這般溫柔,卷在一起像刀子似的,沿著六十餘裡的逼仄峽穀呼嘯而來。
是有人言:風刀霜劍更勝於虎賁之師。
劉家村的風雪是溫柔的,瓷窯的饅頭頂也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像是蓋了層被子似的。
阮瀾裹的暖洋洋的,腦後用青蘭色緞布綁了個圓髻,多餘的部分垂墜下來,掛在耳邊搖搖晃晃。
她在前麵一蹦一蹦的走,一會兒單腿跳兩下,一會兒雙腿跳幾下,陸追就安靜的跟在她身後。
阮瀾沿著後院走去河邊,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兜了一圈又走回來,好似漫無目的,偶爾回頭看看陸追跟上來了沒。見他跟的緊,便抿嘴笑笑,又轉頭繼續走。
河水也沒了湍急的蹤影,被大雪掩蓋,蟄伏在冰麵之下。一棟棟規整小房沿著山脊河流的方向比鄰而居,錯落有致,像是精美糕點上的點綴。
冰封雪埋廣袤無垠的大地上,好似隻有這兩人在行走,隻有他們腳下壓出的聲響。
陸追有些恍神,他好似夢見過這樣的場景。
偌大的冰河之上,隻有他一個人負傷前行。身子沉的像鉛塊一樣,每走一步都是折磨,每呼吸一下肺腑都在抽搐,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
他隻依稀記得這是閔丘給自己的任務。那時候的他,或許已經十分提防自己,想讓自己就被風雪掩埋,再無蹤跡吧。
這世上是沒有人可以相信的,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孤零零的行走著,提防著曾以為親近的人給自己送上無處可躲的痛擊。
於是,他也不再信任任何人,不能信任任何人。
信任他人,便是將自己的命交了出去。
死,其實並沒有多難,也不是不行。但活著比死有意思,活著,可以看著那些人死,活著,才能不被嘲笑。
“阿追。”阮瀾在瓷窯前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陸追猛地回神——這不是夢裡,或許相較之下,這才是夢裡,而那些殘酷的孤獨的悲涼的故事則是真實發生的。
畢竟在那裡,才是真的痛啊。--
畢竟在這裡,有人和自己一起走著。
阮瀾指著自己麵前:“你來這裡。”
陸追照做,兩人的距離便拉近了許多。
“你看。”阮瀾笑眯眯的指著前麵的雪地。“哎呀,不是讓你看我,讓你看地上。”她拉了下陸追的袖子,讓他轉過身去。
陸追抬眸看過去,他看不出有什麼。
阮瀾歎了口氣:
“忘記雪太白了,去瓷窯上看。”
她小心翼翼的踩著一側的石階爬到瓷窯上麵,站穩後轉身向陸追遞過手去:“來呀。放心,掉下去有我墊著呢。”
陸追也沒多想,或者隻是有意沒有多想,便將手伸了過去。
不是她拉他,而是他握著她。
但也許,並不僅僅如此。
待他站定了,阮瀾向前一揮手:“看!愛妃,這是朕為你打下的江山!”
“……”陸追沉默。
阮瀾時常會冒出些奇怪的話,陸追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時間久了知道她就是這副模樣,便也不覺得如何了。反正她在外麵也不會同人說這些,她隻對自己一個人說話。
陸追轉頭看去,雪地上斷斷續續的寫了五個字——“會平安回來”。
原來她拉著自己在這雪地上走路,是寫了大字。
她是給誰看的?給自己?不是,她是寫給老天看的。
我的阿追,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陸追喉結微微動了一下,還好夢裡沒有關於她的場景,不然看過就覺得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