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洪三年冬,鵝毛般的大雪在京城地界肆意飛舞,大地白茫茫一片,為這片充滿欲望的繁華之地,增添幾分潔淨。
街道上,穿著厚實的小販被凍得縮頭縮腦,還不忘扯開嗓子叫賣,忽然遠處傳來擊鼓聲,路人小販紛紛避讓,很快便有一隊身著銀甲的軍爺護著多輛馬車經過。這些馬車上鑲嵌著華麗的寶石,銅鈴叮咚作響,稍微有見識的京城百姓瞬間明白,原來是皇族貴女出行,難怪有鑼鼓開道,閒雜人等皆要回避。
馬蹄濺起地上灰色的臟雪,華麗的馬車緩緩從百姓跟前經過,帶著幾分冷漠的高高在上。
車隊最後麵的烏木馬車上雕刻著鳳紋,雖然收拾得很乾淨,卻不及前麵那些馬車華麗,身上帶著時光磨礪過的陳舊。
“停車。”
馬車裡傳出稚嫩的女聲,護在四周的衛軍猶豫片刻,便停下了馬車。有衛軍端來馬凳,宮奴恭敬地躬身站在馬車前,朝簾子方向伸出手,眼裡卻是譏諷與忍耐。
一個被皇帝當做吉祥物養著,用來展示自己仁心仁德的前朝公主,能夠得到的也隻有表麵恭敬了。
很快有個不足十歲的小姑娘從馬車上走出來,她穿著錦裘,頭上戴著臥兔釵,玉雪可愛。她跳下馬車,也不在意地上的汙雪,朝某個角落跑去。
角落裡支著一個小攤兒,鍋裡熬煮著糖漿,穿著灰撲撲外袍老人垂首做糖畫,見到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過來,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貴人可是要買糖畫?”
跟著小姑娘過來的衛軍心裡隱隱覺得這個老頭有些奇怪,但一時間又說不出哪裡不同。他朝小女孩拱手道:“殿下,您乃萬金之軀,萬不可任性。”
聖上要讓這位前朝公主做吉祥物,那他們這些做衛軍的,就要保證吉祥物好好活著。哪知道他剛說完這話,就見小公主轉頭眼巴巴的看著他,衛軍愣怔了半晌,一句話不由自主說了出來。
“您若是喜歡,也能買些回去,隻是不能多吃。”
身為武將,他對長相可愛的小孩子,竟是毫無抵抗力。
“貴人喜歡什麼樣的?”老頭兒臉上的笑容越加溫和,伸手指了指紮在稻草上的各式糖畫。上麵有武將、仕女、花朵、動物,甚至有山川河流,栩栩如生。
箜篌也不知道自己遠遠便看到了這個糖畫攤子,便不管不顧從馬車上下來。她雖然已經年近十歲,但是在她的記憶裡,她隻出過三次宮。
第一次是皇宮被亂軍攻破,宮人帶著她逃離,然而還沒出城門,便被叛軍抓了回去。
第二次是新帝登基以後,封她這個前朝皇帝的女兒為平寧公主,並且大張旗鼓帶她去祭天,大半個京城都在誇陛下仁慈,她透過窗紗看到路人們臉上事不關己的好奇,她像是被養在百獸園的金毛獅,這些百姓就是宮裡賞獸的人。
今天是第三次,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回京,命身份尊貴的女眷們出城迎接。
箜篌很高興,她恨不得新帝多幾個已經出嫁的女兒,這樣她們每次回來的時候,她就能趁機出宮看看。聽到攤主問她,箜篌指著披星踏月的仙女道:“我想要這個。”
“好嘞。”攤主用勺子舀出熬好的糖稀,快速地在木板上作畫。他的動作非常熟練,神情十分專注,仿佛在做一件人生大事。
箜篌睜大眼睛不敢眨一下眼皮,她怕自己錯過這神奇的過程。雪片飄在她的臉上,凍紅了她的臉。攤主忍不住開口道:“軍爺,今日雪大,貴人年幼,可彆受了風寒。”
護衛軍這才反應過來,揮手讓宮奴給箜篌撐了一把傘。此刻他終於察覺出哪裡不對了,因為這個老人麵對他們,竟不見多少畏懼,簡直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平民百姓。
攤主對箜篌眨眼睛笑,箜篌捂著嘴沒有發出聲,眼睛完成了月牙。很快糖畫做好,攤主手藝精湛,這幅仙女糖畫竟如水晶般澄澈,飛天的仙女帶著神秘仙氣。
“真漂亮,這是我見過的糖畫中,最好看的。”儘管她也就看過這麼一次糖畫。
“平寧公主。”身著碧色冬衣的女官過來,她麵無表情道:“您該走了。”
女官身後不遠處,有幾個貴女站在馬車邊,低頭竊竊私語,顯然在嘲笑箜篌。曾經高高在上的前朝公主,如今也不過如此,私底下嘲笑箜篌,能夠給她們帶來彆樣的滿足感。
但是箜篌的反應往往讓她們的滿足感大打折扣,因為她對這種嘲笑毫無反應,沒有難過,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卑怯。她常常會睜著大大的眼睛看她們,仿佛她們在無理取鬨。
這一次箜篌的反應也同樣如此,她從荷包裡取出一粒銀花生遞給攤主,不顧女官冷漠的臉色,對攤主道:“你的糖畫很漂亮,像話本裡寫的那樣。”
攤主發須皆白,身上的衣服也破舊不堪,這麼寒冷的天氣,還出來賣糖畫,想來日子過得也不容易。箜篌心想,自己多誇老人幾句,他興許會高興一些。
平民生活不易,她雖不懂,但卻在話本中看過的。
“殿下!”女官的臉徹底沉下來,她用冷冰冰的語氣道:“您的宮廷禮儀呢?”
箜篌小心翼翼地拿好用米皮紙包好的糖畫,背對著女官皺了皺鼻子,轉身麵對女官時,卻仍舊是乖巧可愛的模樣:“多謝姑姑提醒。”
女官皮笑肉不笑道:“殿下明白就好。”
箜篌隻當沒有看見女官眼中的不屑,揣著糖畫就準備回馬車上,甚至還不小心踩起地上的淤泥,濺了幾滴在女官裙擺上。
女官盯著裙擺上的泥點,神情難看至極,卻不敢真的對箜篌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