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怎麼看,蔚先生都不該和“可愛”這樣的詞彙聯係在一起。
一定是我的錯覺。
他離開後,健哥立刻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
“何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健哥一臉嚴肅,十分正經地問,“蔚總怎麼突然和你一起來公司,還親自處理你的事?”
然而健哥再如臨大敵也是無濟於事。
因為我同樣感到意外,身處狀況之外,無法給他正確的解釋。
我思忖:“或許蔚先生隻是一時興起,你不用這麼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
健哥的語氣焦躁了起來。
“原本蔚總和你關係淡了,雖然會讓你在娛樂圈少一點便利,但往長遠了想,其實利大於弊。畢竟你有能力、有演技,未來想走正統演技派的路子,和人長久保持金錢關係不是好事。”
“可今天蔚總怎麼又忽然起意,跟你這麼親近了?”說到這裡他眉頭緊皺,臉上寫滿了愁容,“說句不好聽的……他位高權重、想玩就玩,日後膩了也能說走就走。你呢,你怎麼辦?”
“怎麼辦?”我輕笑,“當然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我欠了蔚先生人情,當年如果不是他找到了我,問我要不要跟他,我的母親可能沒有辦法成功進行手術,如今安在。
時至今日,我仍舊感激他。
所以他始終擁有繼續和叫停這段包養關係的權利,我隻負責隨遇而安。
我的心裡有筆賬,是虧欠了蔚先生和公司的資金與人情。“欠款”還清之前,隻要他還想繼續,我就會是最合格、懂事的情人。
“何枝,你也知道,圈子裡的風氣從根上就已經歪了,大家都笑貧不笑娼,那些個被人拿出去吹噓的獎項,九成都是能私家定製的‘榮譽’。”說到這裡,健哥頓了一下,言語愈發語重心長起來,“為了獲得更多的資源,做出什麼都不是稀奇事,但聰明人都明白,時候到了就要及時止損。”
我自我打趣:“健哥,我不像聰明人嗎?”
健哥無奈地笑了:“怎麼會,你明白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也笑:“嗯。”
正如他所說,這個圈子裡的人價值觀和圈外人大不相同,做什麼事都不稀奇,被包養也是同樣的道理。發生在我身上的唯一值得稀奇的事,就是包養我的人是蔚盛禮。
健哥苦心勸說,隻差直說讓我早做打算,結束和權貴的包養關係,明裡暗裡指明蔚先生並非良人。
我沒有覺得被冒犯,因為知道他是真心擔憂我。
猶記得最初健哥做我經紀人的時候,我常去醫院處理母親做手術相關事宜,時常需要和他溝通清楚通告的時間,好平衡工作和生活,他也漸漸知道了我的情況。一開始他就知道我和蔚先生的關係,我也從不隱瞞自己急於錢財的心情,我們沒有交談過這方麵的事,有些轉變卻彼此心知肚明。
後來他還曾去醫院看望過母親。
我的人生或許不算平順,卻遇到了許多很好的人,比如健哥和小戴。
健哥卻總是說我會紅。
他說我就算不炒作,憑借這份通透和悟性,努力鑽研演技,也一定會紅。還說實力派可能掙的錢不如流量多,但是路人口碑更好,更何況還有一張受人追捧臉。因為現在雖然是流量的時代,許多人卻對“演技派”會有好感和保護欲。
他說:“娛樂圈紛紛雜雜越來越不純粹,觀眾越來越願意保護實力派的演技,將他們看作演員的‘底線’。”
第一次聽到他這個觀點的時候,我忍不住搖頭,玩笑說:“也就是說,演技派需要激起大眾的‘同情心’嗎?”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但是事實的確如此。”健哥說,“如果你低調、人品好、演技佳,那麼很遺憾,他們就隻有在特定的時候才會想起你,可你出事的時候他們也願意幫你。”
“演員不正該這樣嗎。”我說,“我的角色應該比我自己更鮮活,所以人們隻會在特定的時候想起我。”
我不好說自己在圈子裡的目標是什麼,無非是公司需要我如何,我就儘力如何。但既然演員是當下的工作,還擁有了支持自己粉絲,自然要做好本職的事。
所以我曾花時間深入了解過演員這個職業,不僅僅隻是演技方麵,還有當下大環境和從前的不同。
表演是一門藝術,我需要了解和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
健哥說:“那是以前。”
我笑:“未必不是未來。”
好的、壞的總要輪過一遍,然後才有可能回到原點。
健哥愣了一瞬,然後笑出來:“你說得對,未必不是未來,未必不是我們。”他看向我,“何枝,我越來越覺得,隻要給你時間,你一定會靠實力紅遍大江南北。”
我搖首,不置可否。
隻要有時間。
是啊,隻要有時間。
大學時候的專業課導師說我日後一定會在科研這方麵做出傑出貢獻,讓我繼續不要放棄深造,研究往往十年乃至幾十年磨一劍,我向往卻無法埋頭其中。工作後,上司不止一次說何枝這個年輕人前途無量,再給他幾年,恐怕我們都得叫他何總。
現在,健哥又說隻要給你時間。
隻要有時間。
所有人都談“時間”,都說“隻要”,反反複複不知疲倦。我分明並不是個沒耐心的人,可從前到現在,我一直都欠缺那一點時間。
總有無奈推著我,在我剛清理好腳下一片荊草叢,還未來得及歇息的時候,又強硬地讓我衝向新的荊棘叢林。
不能回頭。
我隻好妥協。
這世界上多的是苟活的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要先好好活著,後來還要讓母親也好好活著。
如今兩年時光匆匆流過,健哥又說起了時間。
他泡了一杯茶,盯著茶杯上蒸騰又彌散的霧氣,深深歎息說:“你本來就和其他人不一樣,你不是為了資源和蔚總在一起的,所以更要早點斬斷牽連。大人物都沒有真心,你是我帶過最真誠、最有潛力的演員,是老天追著賞飯吃的人。隻要給你時間,你能拿到的成就遠不止我們計劃的那些,我不忍心看你的時間浪費在這些事上。”
說完,他停了幾秒,又用極度歎惋的語氣強調了一遍——
“太不值得。”
我卻不認同他的說法。
“剛踏入這個圈子的時候,我運氣好,靠小成本網劇讓小部分人記住了我。但娛樂圈多是曇花一現的人,我這兩三年之所以能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離不開公司和蔚先生的幫助。事到如今認真算起來,仍舊是我虧欠蔚先生更多,不能僅因為我處在相對弱勢的位置,就說不值得的是我。”
就像萬物質量守恒,人情也該守恒,我隻想還清虧欠,不覺不值得。
“何枝,你太清醒了。”健哥深深凝視我,“這不一定是好事。”
我說:“我心裡有數。”
本以為話題到此就該結束了,沒想到健哥吞吞吐吐半晌,最後又說了一句——
“既然心裡有數,那你不受傷就行。”
“嗯。”我語氣安慰,“我明白。”
健哥所擔心的事情,其實並不在我的顧慮之內。
一來,蔚先生是個很好的金主,如果我們分開,想必會是相對體麵的好聚好散;二來,我素來習慣了人生中的種種變化,無論蔚先生是來是走,都隻是我隨緣翻看的書稿中的一頁。
翻到了便仔細,若是翻過去後再見不到相關的筆觸,那就讓它坦然過去。
僅此而已。
健哥總是憂心不已,將蔚先生和我的關係終結看作一道坎——一道會傷了我坎,或許是因為他在這個圈子裡看過許多假戲真做、痛徹心扉的故事。然而他所說的“受傷”,都建立在我對蔚先生有感情的前提下。
但我始終無比清楚——
自己不能對蔚先生動心思。
不能動的心思,是傷不了人的。
理論上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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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和張導討論片酬和投資的時候,小戴不便在現場,就先離開了房間去忙其他事。快到下班的時候,她才回來,懷裡抱著一疊資料,是我之前拜托她幫忙整理的張導電影的相關資料。
北方的冬季乾燥、冰寒、白日短,天色這時已經逐漸暗了下來。
通過試鏡還是上午的事,現在眼看著臨近傍晚,小戴卻仍是紅光滿麵,甚至在走動間暈暈乎乎撞了好幾次桌角。
我無奈,讓她先彆急著工作,坐下好好平複心情,免得再磕著碰著。
健哥好笑地問:“小戴你怎麼回事,現在還能直立行走嗎,彆是退化了吧?”
“能呀,怎麼不能?!”小戴激動地說,“我現在可精神了,能繞著操場跑十圈!”
健哥便逗她:“好,很有精神,那你現在去跑。也不用繞操場了,就公司樓下那籃球場吧。”
公司旁邊有個籃球場,不少人會在那裡打球和鍛煉。
小戴:“……”
健哥:“不是要跑十圈嗎?”
“健哥,這是誇張的修辭手法!”小戴據理力爭,“難道你就不激動嗎,一開始我還隻知道張導牛逼,剛剛幫吱吱哥整理需要的文件的時候,才發現張導比我想象中更牛逼,吱吱哥太厲害了!”
“好了。”我遞給小戴一包她喜歡的零食,“冷靜一點,電影還沒有開始拍,許多東西都沒個定數,先不要高興得太早。”
“你吱吱哥說得對。”健哥附和,“沉住氣,把當下的工作處理到極致。”
“我很沉得住氣了!一般粉絲知道自家正主有好的資源,都恨不得昭告天下的。”
聽見這話,健哥皺起眉頭教訓了一句:“說了多少次了,工作的時候不要把你粉絲的那套理論拿出來,不然就給你換到彆人那兒當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