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這段記憶太熟悉了。
災難到來的這一天,簡一一不曾有半點遺忘。
“是馮恩曼嗎?果然,你不是自己人啊。”
這個念頭生起的時候,馮恩曼冷汗都嚇出來了。
識海之上的馮恩曼,為簡一一的記憶裡,注入著扭曲與黑暗。
這個墮落的心理醫生,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喚起簡一一內心的惡。
馮恩曼以為,簡一一現在不該有半點防禦的。
可他沒有想到,都這樣了,簡一一居然還能做到警覺。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果然是你,原來你是司馬懿的人。看來我被司馬懿盯了很久啊。”
簡一一的聲音其實有些虛弱。
這一刻,他和馮恩曼,成為了拔河的一方。
馮恩曼的能力,的確讓簡一一內心生出了一些陰暗的想法。
哪怕察覺到了有人在汙染自己的記憶,但那些囈語,也讓簡一一感覺到,某些煩躁的念頭,某些禁忌的想法在被喚起。
不過馮恩曼也不好受。
他太害怕簡一一了,想起那次簡一一猛然睜開眼睛時,如同利刃出鞘,他便膽顫不已。
此刻的識海裡,泛起風暴。
那些馮恩曼以為消失不見的心理防禦機製,其實並沒有消失,隻是在蟄伏。
原來如此,這個恐怖的怪物,竟然以身犯險來試探自己!
這一下,馮恩曼徹底暴露。
可馮恩曼也很快意識到,這是最後的機會。
即便自己現在收手,恐怕也不會有好下場。
“是我又如何!簡一一,你不該冒這個險的!”
馮恩曼讓自己變得強硬。
他要看看,是自己先借助囈語汙染簡一一,還是簡一一先驅逐自己。
他猜到了簡一一的做法,簡一一的精神極其強大,強大到可以分裂成兩部分。
在得知要前往診所被救治的時候,簡一一就留了心眼。
他將意識一分為二,一部分應對囈語,開始不斷沉浸在最悲痛的一天裡。
但另一部分,則潛伏在識海裡,應對流露出惡意的入侵者。
“真是難以置信,一個不具備精神係職業能力的家夥,可以做到這種程度。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天才!”
馮恩曼又害怕又興奮。
他要做的,就是豁出去,如同賭徒一樣孤注一擲。
隻要讓囈語對簡一一造成影響,隻要最後讓簡一一昏迷,哪怕自己被驅逐,哪怕自己暴露,沒有關係。
周圍的人並不會知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逃離臨襄市!
馮恩曼的表情變得猙獰起來。
簡一一的記憶裡,那些讓絕望之人更絕望的聲音,在不斷生出。
對於司馬懿而言,安倍晴明,馮恩曼,都是棋子。用完就能扔掉。
他們存在的意義,隻是為了讓“主角”的內心,存在一個陰暗的缺口。
隻要有那麼一個角落便夠了。哪怕這次沒有直接用囈語腐蝕掉簡一一,下一次也會更順利。
馮恩曼也知道這一點。
他原本無比自信,能夠完成這次任務。
但現在,簡一一驟然警覺的心理防禦,這種一分為二的應對,讓他覺得一切有了懸念。
……
……
臨襄市下起了暴雨。
暴雨裡的秦澤,頭發淩亂,小喬也一樣。
秦澤狼狽不堪,也終於感受到體力的消減。
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
來自異界的怪物們,從記者的相片裡不斷湧出。
這個跑的比狗還快的人,到底是沒辦法跑過強化過後的怪物。
天雷震落下,秦澤的衣服變得破碎,頭發立起,身體呈現出焦黑。
這個世界的確有人被雷劈了還能活下來的。
秦澤倒沒有被正麵擊中,但天雷落在了附近,那種巨大的電流感還是讓他整個人異常痛苦。
痛苦到難以忍受。
巨大的麻痹感,延緩了他的速度。
以至於當怪物們洶湧追逐時,他無法拉開距離。
下一秒,無數的怪物蜂擁而上,帶著尖牙,利爪,病毒,詛咒……
秦澤的身體被不斷破壞。臉上,肩上,腰腹,雙腿,手臂,都留下了傷口。
觸目驚心的傷口。
隻在片刻間,他便鮮血淋漓起來。
但秦澤沒有放棄,他開啟臨時工的能力,施展了臨陣磨槍,弱化了其他能力,強化唯一的戰鬥能力,隔空取物。
這是搬運工的能力。
靠著挪移物體,秦澤強行驅使著物體移動自己的身軀。
自己則不斷地踢開那些靠近的怪物。
他沒有放棄,也沒有後悔。
秦澤有一種預感,如果不去營救組長,也許組長……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那種昔日大腿變成日後勁敵的傻逼劇情見鬼去吧,組長這樣的人,就該永遠帶著笑容輕描淡寫的為你掃平障礙!
這個世界能有幾個愛著每一個人的英雄?
如果有這樣的英雄,那怎麼也不能讓這種英雄,成為生命裡的遺憾。
秦澤咬著牙,不斷前進。
在被一隻腐化的血犬咬穿小腿後,秦澤發出痛苦的咆哮。
他另一隻腳對著腐化的怪物狠狠一踹,直接踹爆怪物的腦袋。
隨即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強行撐著身體,繼續奔跑。
跑不動了就讓被意念操控的物體推著自己。
他比那群流浪狗還要狼狽,內心隻有一個想法,自己都這樣了,那就彆在乎其他事情了。
彆說是諸事不宜,就算是萬劫不複,今天衝出去了也不能回頭。
身後洶湧的怪物無法阻擋秦澤的腳步,頭頂上咆哮的天雷也無法消除他的勇氣。
秦澤有信心,隻不過是一群畜生罷了,隻不過是區區天譴罷了。
自己是有氣運護身的人,絕對不會被這種東西難住。
但接下來出現的那個人,還是讓秦澤的勇氣霎時間煙消雲散。
在秦澤的前方,一個長發男子撐著傘,皺起眉頭。
司令。
秦澤笑不出來了,這下真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在最危險的時刻,遇到了最危險的男人。
這可是有可能比組長還強大的怪物。
就在今天,自己把這個怪物的一名親信給弄去了異世界。
就在不久前,自己得罪了這個怪物,而這個怪物也始終要看自己的日曆。
見鬼,偏偏是今天!
秦澤沒有停下腳步。
這個時候,那枚秦澤右手小拇指上的戒指,開始不安分起來。
“許下願望吧!這個時候,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麼?”
執黑麵具又開始蠱惑它的宿主。
秦澤這一次沒有立刻否決這個想法。
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如果今天要救的那個人,是喬薇,他會豁出性命去救。
啟用執黑麵具的負麵效果,該承擔就不要猶豫。
而如果那個人換成組長……
似乎也值得自己這麼做。
一旦有了這樣的覺悟,秦澤的眼睛就變得堅定起來。
當然,現在還不到時候,至少他還得嘗試告訴司令真相。
他大聲叫喊著:
“簡一一有危險!不要找馮恩曼治療!不要找馮恩曼治療!”
“馮恩曼,是英靈殿的人!”
秦澤不確定,司令會不會選擇先放下處理自己,而去營救價值更高的簡一一。
至少從目前了解來看,司令是一個會將人分成高價值和低價值種類的家夥。
可秦澤忘了一件事。
除了犯忌產物的小喬,他今天根本沒辦法與人交流。
他發出的聲音,打出的文字,全是在由小喬發出去的。他自己根本無法與人交流。
他看到司令那種厭惡的表情時,心下生出了一些無力感。
自己會交待在這裡了吧?組長或許也難以救回來。
的確,在司令聽來,秦澤簡直像一個被舊曆生物一樣,在發出難聽且無法辨明含義的鬼叫聲。
司令討厭這種聲音,他抬起手,眼神裡迸發出殺意。
秦澤這一刻,驅散了內心的無奈,目光重新堅定起來,小拇指的黑戒指,似乎就要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但忽然間司令說道:
“這裡交給我就行,我跟你之間的帳,後麵再算。”
秦澤愣了一下。
原來司令抬起手,並非要對付自己,而是一個起手式。
在司令周圍,忽然出現了詭異的法陣。
死靈召喚。
秦澤反應過來了,司令要幫自己!
他難以置信。
司令輕蔑的說道:
“你這樣堅定的眼神,還算不錯,全身都潰爛到如此不堪了,卻還要繼續頂著‘諸事不宜’前進。”
“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姓秦的小子,你欠我一個人情。”
“現在,滾去做那件值得用命去搏的事情!”
原來真的存在這種人,傲慢無禮,視人命如螻蟻,但卻偏偏能在關鍵時刻帶來幫助!
秦澤沒有猶豫。男人之間,無需太多的言語。
他記下這個人情了。
帶著殘破的身體,秦澤迎著風雨雷電,朝著北濱路的診所裡衝去。
司令站在雨中,一手撐著傘,一手看著被召喚出的昔日戰友。
“今天麻煩你們了,本來以為不會召喚你們的……但這個陣仗太大了,我趕時間。”
屍體當然不會回答司令的話語。
這些屍體,都是司令擁有“永久使用權”的屍體。
是他曾經的戰友。
也是他立過碑的人。
所謂守墓人,能夠驅使的死靈有兩種。
一種是被他殺死的,但這種隻能臨時驅使。
一種,則是願意為了他赴死的。
這會建立死靈契約,需要由司令立下墓碑,永遠保證墓碑不會被人破壞,以此結成契約,在戰鬥中能夠被召喚被驅使。
雖然契約死靈沒有靈魂,戰鬥力也會打折扣,但它們永遠無法再度死去。
司令下達了命令,死靈們便如同強大的戰士,開始瘋狂衝入獸群。
降臨的怪物,瞬間發出哀嚎。
強大的司令,在雨中撐著傘,收割著來自異界的靈魂。
……
……
臨襄市,北濱路。
馮恩曼的診所裡,眾人看著滾滾天雷,都察覺到天氣有些不對勁。
天光時不時照亮陰雲下的世界。
但簡一一內心深處,囈語的聲音越來越明顯。
在識海裡,囈語化作了一道道黑色的繭絲,如同蠕動的觸手一樣,將困在地震裡的那個小男孩包裹住。
小男孩的內心裡,終於生出了幾分恨意。
為什麼世界要這樣對待自己?
為什麼救援的人要說那樣的話?
為什麼偏偏死去的,是自己的父母?
這些念頭如果繼續擴散,就會對簡一一造成不可逆的“汙染”。
為一個承載了所有人之愛的孩子,埋下恨意的種子。
但馮恩曼也快到了極限。
恐怖的防禦機製,讓他感覺到天地反轉,巨大的海浪一波又一波襲來,似乎要將他徹底抹殺!
可這種防禦越是凶猛,馮恩曼就越是清楚,自己離成功就差一步了。
前麵他計算不出具體的結果,但現在他計算出來了。
“簡一一,你真是一個強大的家夥,在那樣的巨大悲痛裡,居然還能夠隔絕囈語的入侵如此久!”
“但你還是低估了值神囈語,尤其不該在那樣的封閉空間裡感受囈語!”
簡一一無法回應。
他的意識裂成兩半,一半在對抗著馮恩曼,將這個外來者驅逐出去。
另一半,回到了那個悲痛的一天。
黑色的觸手,已經纏繞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埋在地下的小男孩的脖子上。
小男孩的雙眼充滿了恨意。
但這種恨意,又被小男孩壓製住。
於不可視的塵埃裡,他聽到了死亡的聲音。
但於不可聽的汙穢裡,他又看到了浩瀚的愛意。
他看到的是母親,是蒲心悅那張已經不再美麗的臉。
那張臉猙獰憤怒,是一個母親在與死神搶人時的表情。
小男孩在這一瞬間,忽然成長了。
他難得的清醒了過來。
那些滲透進他記憶裡的囈語,化作了無數的黑色觸手,這些觸手原本在不斷纏繞他。
可忽然間,觸手停住了,小男孩在不斷的自救,在撕扯掉這些肮臟的東西。
他是如此乾淨如此聖潔的一個人。
他有著最好的父母,哪怕父母隕落在災難裡……
可他已經見過了那種不計生死的愛。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小男孩憤怒的咆哮著。
童年的一半,仿佛意識到了未來很多年後的另一半,在竭力拯救自己。
馮恩曼終於是錯了。
他錯的很離譜。
在馮恩曼看來,不幸的童年,會折磨人一生。
他以為簡一一的意識分裂開,一半意識仍舊是簡一一,一半意識則困在了多年前的回憶裡……
在這樣的情況下,簡一一要兩頭兼顧,是不可能贏下自己的。
但他錯了。
簡一一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童年是不幸的。
相反,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正是因為有著幸福的童年,正是因為內心早已跨過了那次災難……
簡一一才能活成如今的樣子。
眼下的這一刻,不是那個成年的簡一一在救贖過去被困在黑暗中的小男孩……
而是那個在黑暗中的小男孩,在為多年後的自己……爭取時間。
馮恩曼又驚又怒。
在這場拔河裡,他真的快沒有力氣了。
那個本該成為突破口的童年,竟然成為了簡一一最堅實的壁壘!
這個變化他怎麼也沒有想到。
但這個時候,馮恩曼也沒有了任何退路。
曆史上的那位賈詡,最擅長的是保全自己。
但現在,馮恩曼做不到了。
他眼神裡的瘋狂如同跳動的火焰。
“為什麼經曆了那樣的悲痛,還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很惡心嗎!”
“簡一一,你這樣的人,就不該活著啊!”
馮恩曼咆哮著,徹底放棄了對抗簡一一內心的防禦機製。
這也意味著,他放棄了逃跑,打算用損人不利己的覺悟,去汙染那個被困在黑暗深處的童年簡一一。
這樣做的結果是,他失去意識,在完成汙染後陷入昏迷。
從而也就失去了離開臨襄市的可能性。
但馮恩曼顧不得這些了。
他恨簡一一,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
白曆者不都該是一群叫囂著正義與愛的虛偽之輩麼?
另一半意識裡,那些被不斷撕裂的觸手,忽然間生機蓬勃起來。
小男孩驚訝的發現,自己撥開這些黑色觸手的速度,趕不上觸手覆蓋自己的速度。
他就像一個溺水之人,在不斷沉入海裡。
腦海裡那種怨恨的咆哮聲,越來越重,越來越刺耳。
童年的簡一一,看著黑暗的上方,終於陷入了絕望裡。
但就在這個時候——黑暗破裂開來!
一道刺目的光明如利箭一般射穿黑暗!
北濱路的診所裡。
咆哮著的風雨中,於刺目的雷光裡,殺出一道血淋淋的身影!
藍彧從未見過如此憤怒的秦澤。
愛麗絲掩住嘴巴,驚訝秦澤為何會如此狼狽。
這是經曆了什麼?全身都潰爛到這個程度?
但他們沒有人說話,也來不及說話。
在秦澤隔著一段距離,看到診所內的情況時,秦澤內心湧現出恐懼。
他害怕自己功虧一簣,害怕自己終究是趕不及!
這一刻的秦澤看起來又狼狽又孤獨,甚至就連說出的話語,也被扭曲的力量所影響,其他無法明白含義。
但越是如此,他的憤怒越是不可阻擋!
腎上腺素讓本該癱倒的身體又有了力量!
帶著怒火,撞破風雨雷電的秦澤,不管不顧的衝向了馮恩曼!
秦澤在舉起拳頭的一刻,忽然有一種打破桎梏的感覺。
那種感覺是如此的痛快!
“馮恩曼,彆碰我的組長!”
秦澤咆哮著將這一拳狠狠擊打在馮恩曼的臉上。
眾人一愣,沒有反應過來怎麼一回事。
隻聽到哢的一聲,那是骨頭碎裂的聲音。隨後,屋外有雷霆落下,響聲震耳欲聾。
同一刻裡,那個被困在記憶裡最黑暗之處的小男孩,也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那是黑暗破碎的聲音。
這個世界一直是有奇跡的,看著天光再次照進回憶裡的角落時,小男孩這麼想著。
遠在千裡之外的人,是會為了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奮不顧身的。
很多年前,簡一一就經曆過了這些奇跡。那些奇跡之人,在那個窗口前,義無反顧的選擇了一命換一命。
很多年後,也有這樣的人,頂著洶湧的災厄,不管不顧的衝過來拯救他。
這樣的世界,他當然不會生出恨意。
秦澤倒在了地上。
“組長,可彆有事啊……”
他的聲音依舊是無法讓人聽懂含義的。
但本該昏迷的簡一一,卻仿佛聽懂了。
他聆聽過死亡的聲音,也聆聽過超越死亡的聲音。
“謝謝你啊,小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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